第一章 我只想快點死(第4/6頁)

“首先你要知道,人格障礙,並不屬於無認知精神病的範疇。就像你送來的那個家夥,如果他不是伴有間歇性精神病,只是單純的沖動性人格障礙,你可以直接把他丟到勞教所去。而且我國刑法有規定,即使是有間歇性精神病的人,在精神正常、有認知能力的情況下犯罪,一樣要負法律責任。”

說到這兒的時候,馬隊長的手機響起,他接完電話就急急告辭道:“又有個新案子,蕭醫生,我先走了。”然後就快步地走出辦公室,朝那兩名刑警一招手,上了警車,飛馳而去。

我看見他走出辦公室時長長噓出一口氣,看得出他其實挺感激這個電話來得及時,不然非被這蕭醫生整出點精神問題不可。

結果刑警剛走,被送來的那個家夥馬上就發威了,用椅子去砸鐵門,想逃跑。好幾個男護上前都制不住他,被他一拳一個打趴在地。蕭醫生從辦公室裏聽到聲音連忙趕出來,嘗試說服他,讓他冷靜,結果那家夥一把抓起椅子朝蕭醫生沖了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蕭醫生竟眼都不眨地雙手架住掄過來的椅 子,然後用椅子的四條腿卡住那家夥的腰間。那家夥一看就沒少打架,怒吼一聲,左手頂住卡在自己腰間的椅子,右拳就向蕭醫生的臉上掄去,蕭醫生一把放開椅子,右手架住他掄來的拳頭,左手從他腋下穿過,接著再回身反手一扭,將那家夥的右手一下卡到了後背上。最後腳底一絆,將那家夥完全壓在身下,借著卡在他腰間椅子的四條腿將他制得動彈不得。

我看泰拳裏介紹過,這招叫反關節壓制,四兩撥千斤的格鬥技。

蕭醫生認真地說道:“你先冷靜一下,這裏沒有人要傷害你,相信我。”然後才擡起頭,對著已經被嚇呆的護士喊道:“安定!”

護士回過神來“哦”了一聲,才趕緊跑去拿安定注射液。

那瘋子後來就住在一樓的104號病房,每次發作時都是一番惡戰。但無論發作的時候多厲害,只要蕭醫生出現,說一句“冷靜點”,他馬上就能安靜下來,因為這是他唯一怕的人。

蕭醫生真的是一名好醫生,他很想幫我,他不斷地問我以前的事,但我的回答只有沉默。我知道他是真的想幫我,我一點都不懷疑他能治好我,但我只想快點死去。

而且很快我就有了一個機會,那是在入院半個月後。護士在天台上晾衣服,然後辦公室裏的電話響了,她跑去接,她沒關天台的門。我就這樣走上了天台,爬到了護欄外。護士接完電話上天台一看到我,尖叫了一聲,趕緊去通知蕭醫生。

我當時還沒跳,主要是我還在考慮該用什麽姿勢往下跳才能死得萬無一失。很快蕭醫生就趕上來了,我知道他是來勸我的,我經常在電視裏看到這些演爛的橋段。誰知他看到我的第一句話 竟是:“媽的,你怎麽還不跳!你要是在我上來之前跳,責任就全是護士的了。你現在跳,我就要承擔部分責任了,連死你都要拖累別人,你個缺德玩意兒!”

我愣了愣,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走到欄杆邊,背靠著欄杆點上一根煙。過了一會兒他看了看藍天,愜意地伸了個懶腰說:“每次只有上天台時我才能稍微地放松一下,這是個好地方,涼風習習的,多舒服。”

接著他又輕蔑地瞟了我一眼:“我們都會死,早晚而已,你就那麽急著上路?”接著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煙盒,“來根?”

我舔了舔嘴唇,點了點頭,接過他遞來的煙盒和火機。我以為他會借著遞煙盒的機會趁機抓住我,把我拽回去。不過我又失算了,他沒有這麽幹,只是輕描淡寫地遞給我,在我點上煙後又拿了回去。他把煙盒揣回口袋,左手夾煙,右手把玩著那個一次性火機。

他也趴到欄杆上,向樓下望了望,才繼續說道:“你知道嗎?每次我在這裏朝下望的時候,都有很強烈想往下跳的欲望。其實死真的是一件不錯的事,一了百了,什麽都放下了,什麽都不用管,也再管不了了。”

我吐出一口煙:“蕭醫生,你也有過自殺的念頭?”

他笑了笑:“你聽過弗洛伊德的‘死本能’嗎?死亡也是有誘惑力的。這是一種趨向毀滅和侵略的沖動,這種沖動會在高樓、山頂、大海和高速路等等場景時突然在大腦中湧現。你會在那一瞬想讓自己放松下來,停止在世間掙紮,尋求最終的寧靜——死!”

他吐出一口煙,繼續說道:“有名的自殺聖地很多,特別是 日本這個自殺文化根深蒂固的國家,青木原森林樹海、沖繩的自殺懸崖、清水寺正殿陽台……別人說那些地方都被詛咒了,每年去那自殺的人絡繹不絕。其實在我看來,那些地方不是被詛咒,而是風景太美了,美得喚醒了人的死本能。他們甚至都沒打算去那兒自殺,只是被這美所吸引,那一瞬他們不由自主地想和這美融合在一起,成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