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臨死來個問路的

兇臉漢子瞥了那圓臉後生一眼,沒有理他,趕著馬車出鎮子,往著山林走去。

他趕著車,哼起了小調來:“雷公爐內去打鐵,打成快箭四五根。盤古把箭拿在手,分別插中海水門。一箭射出消海水,二箭射出見山村……”

唱完了“盤古射箭”,他咳了咳嗓子,又用熟悉的語言,唱起了遷徙曲:“古時妖庭住在廣闊邊的水鄉,古時妖眾住在水鄉邊的地方,打從人間出現了魔鬼,妖眾不得安居,受難的妖庭要從水鄉遷走,受難的妖眾要從水鄉遷去;我們在黑夜裏潛行,我們是黑暗的大王……”

這歌曲旋律簡單,類似朗誦調,二聲部旋律交替時襯腔起了主要作用,反復吟唱,話語裏充滿了說不出來的悲切和難過,仿佛在聲聲啼血。

熊臉漢子的情緒越唱越傷悲,不知不覺,卻是流下了眼淚來。

他原本滿身的凜然殺氣,也消散了去,就如同一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唱著歌,走過鄉野小道,然後又上了山,下了坡,馬車難以前行,兇臉漢子虎逼跳下了馬車,將車上的柴火扒拉開,抱起了裏面的那一卷草席,扛在肩頭上,就跟扛著一根輕飄飄的打狗棍一樣,開始朝著荊棘更深處走去。

他往老林子裏走了一袋煙的功夫,終於來到了一處窪地。

這兒林深茂密,高大的樹木林蔭,將窪地處遮得陰森森的,一看就知道是個隱晦交聚的好地方。

他將捆著草席的繩索解開,小木匠立刻就從裏面滾了出來。

一路顛簸,小木匠已經醒了過來,不過嘴裏堵著一堆破布,叫不出聲,而且先前被虎逼這漢子擂得快散了架,自然也沒有什麽反抗的力量。

虎逼是個猛人,瞧見小木匠醒了,也不在乎,反而伸手去將他嘴裏的破布扯開,然後指著周圍說道:“你瞧一眼,這兒的風水怎麽樣?要是行,自己選個地挖坑,回頭我幫著給你埋了。”

他除了扛著小木匠,還帶了根鐵鍬。

小木匠搖晃了一下腦殼,揮不去揪心的疼痛,他站起來,感覺世界都仿佛在旋轉,很顯然,剛才打鬥時受到的傷害,在這會兒都還沒有消減幹凈。

這個叫做虎逼的家夥,果然厲害,難怪他那師叔放心離開,留他在這兒看著。

小木匠已經感覺到了死亡的來臨,深吸了一口氣,能夠聞到老林子裏積腐落葉的氣息,恐懼就像惡魔的爪子,攥住了他的心臟。

如果他有足夠的反抗力量,絕對會奮起反擊。

但他所有的雄心壯志,都給虎逼先前在草堂裏面的那十幾腳給踹得沒有了蹤影。

他沉下心來,立刻求饒:“虎哥,虎哥,給條活路。”

那虎逼笑了,說道:“哎喲,你這人倒是蠻有意思的嘛,活路?可以啊,但是你要跟我講實話。”

小木匠點頭,說好,你說嘛。

虎逼說我師父要找魯班全書,上下兩冊,再加上前傳後教的中篇,以及那個叫做啥“萬法歸宗”的,這些當時我那師公荷葉張可是傳給你師父了的,你若是能夠拿得出來,又或者能夠背下來,我就不殺你,等我師父回頭驗證了,我還幫你求情,把你給放了。

小木匠聽了,一臉苦笑,說道:“講老實話,我要是有,就真的拿出來了,可問題是我這命格太薄了,根本學不了那個,真要學了,我估計活不過十八歲成年。”

虎逼一瞪眼,說那你跟我講這麽多?

他將那鐵鍬扔在了小木匠的腳邊,催促道:“你到底選不選地方?不選的話,就隨便挖——乖一點,我給你個痛快,不然臨死前還要備受折磨,你估計會後悔的。”

小木匠苦苦哀求,那兇臉漢子都不為所動,而是從腰間摸出了一把明晃晃的苗刀來。

這苗刀鐵木作鞘,刀把麻繩包裹,抽鞘出刀,刀口雪亮,往裏走,卻有些發黑,不過那並非是鐵銹,而是一種說不出的油膩感。

認真一打量,小木匠感覺這黑色的部分,很有可能是血漬累積。

這刀下得有多少亡魂,才能夠弄出這樣的血垢來啊?

小木匠渾身發涼,在“立刻死”和“過會兒死”的兩個選擇中,選定了後者。

他開始拾起了鐵鍬來,找了個地方挖坑。

他挖得不算快,跟先前在劉家新宅工地裏翻找厭媒時的幹練勁兒完全沒得比,因為他知道,每快一下,自己距離死亡也就更近一點。

給自己挖坑,這是一件多麽讓人崩潰的事情。

小木匠也不例外,而在挖坑的過程中,他的思緒萬千,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短暫的一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