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賣全身

也不知道瞳子會的夜祭是什麽時候結束的,不過那鑼鼓聲與咿呀歌聲一直在考察團的半睡半醒裏載浮載沉。醒來已是4月13日黎明,走出帳篷一看,山林裏彌漫著乳白色的晨霧,隨山風緩緩流動,像一片乳白色的海洋。

周圍的山石樹木都隱在白霧裏,隨著白霧的流動時而出現,時而消失。一種虛幻的感覺湧上方離的心頭,山林是存在的,但此刻給她的感覺不真實也不踏實。就像昨晚瞳子會的夜祭,明明是實際發生的事情,但總給她一種無法觸及的虛幻感覺。

昨晚發生的事情雖然極為驚險,不過大家平安無事,所以心情都很放松。準備早餐時,大家順便聊起了昨晚的事情。

“昨晚的夜祭,就跟幾千年前的巫祭沒什麽區別的,可惜沒有錄下來。”馬俊南揉著昨晚脫臼的腳踝,然後貼上一塊膏藥。

“是呀,我們回程要是能說服他們用錄相機拍下來就好了。”向玉良也附和。

一邊添柴的王東失笑,心想這個向老師書讀太多,有點天真。瞳子會選在深山老林裏祭祀,分明是不想有人看到,他還想與人家商談錄成DV?何況瞳子會出名的排外,對待冒犯他們的人心狠手辣,昨晚偷看夜祭被發現,他們只是驅蛇嚇唬大家,算是客氣的做法了。不過王東他久混社會,懂得圓滑處事,雖然心裏很不認同向玉良的話,卻沒有點明,只是說:“根本沒有人知道瞳子會的成員名單,所以也無法聯系他們。”

向玉良摘下眼鏡,用手帕小心地擦拭著鏡片,依然信心十足,說:“應該可以打聽出來吧。”他這麽說,王東就不好再說,要想打聽瞳子會的成員只有找巫師,但山區的巫師要不是瞳子會的,要不就是聽從瞳子會的,誰敢亂說。

梁平慢條斯理地說:“我看接下來,大家都不要再跟巫師過多接觸。”

許莉莉啃著餅幹問:“為什麽?”

“他們對外人有抵觸心理。”梁平邊說邊回想著在松朗村見到師公的情景。

王東贊同他的看法,說:“沒錯,以前的巫師基本上也就是村寨頭頭,解放後,政府選出村委與村幹部,剝奪了巫師的統治權。好多村寨巫師的地位都降得很低,他們也是人,心裏落差肯定較大。”

巫師產生於人類文明的初始階段,通常巫師也是部落頭領,甚至就是當時的王,比如中國古代的禹。巫文化是文明的起源,包括文字都是遠古巫師創造的。到後來神權旁落,才被正史所遮掩。但巫儺一直活躍於民間,直到現代越來越沒落,完全地消亡只是個時間問題,這是大勢所趨,無可避免的。在座各人都是從事古文化保護工作,自然懂得王東的意思,也就不難理解為何瀞雲山區的巫師會有心理落差。

大家吃完早餐後收起帳篷上路。白霧在身邊繞來繞去,王東打量著周圍的地形,心理暗暗叫苦,本來他就對蟠龍寨到通天寨的路不熟悉,又遇到這樣的大霧,現在更是搞不清楚身在何處。他掏出指南針,辨明北向,帶著大家往前走。走了好久,霧消散了,天色依然是灰蒙蒙的。擡頭望天,全是樹葉的陰翳。樹葉縫隙裏露出的天色也是灰蒙蒙的,太陽好像從來不存在。

大家都感覺到不對勁,怎麽也看不到太陽,而且一直都沒有離開峽谷。梁平問王東:“王主任,是不是……”

王東沉重地點點頭,說:“我想是迷路了。”

聽到這個消息,大家心緒並沒有多少起伏,只是傻傻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裏只有王東一人曾來過幾次通天寨,也只有他認得地形。就在一籌莫展的時候,一聲清亮的狗吠聲遠遠地傳來。

王東精神一振,放開嗓子,用方言大喊一聲:“山裏的大哥,我們迷路了,能不能告訴我們去通天寨怎麽走?”

雖然並沒有回答,但那狗吠聲卻漸漸地接近,一會兒,一人一狗穿過樹林走近。狗是黑色黃斑大獵狗,狗的主人是個六十來歲的老頭,頭發半黑半白,面目陰沉,額頭上有條很長的疤一直到眼梢。他的目光很銳利,掃過考察團各人的臉,大家就仿佛被剜了一刀。“你們從哪裏來的?”

“蟠龍寨。”

“蟠龍寨到通天寨應該從秋蟲谷過,怎麽跑到無日谷來了?”

王東驚訝地問:“這裏不是秋蟲谷?”

老頭搖頭說:“這裏是無日谷,你沒看擡頭都看不到太陽嗎?”

“這位大伯,我們去通天寨,是不是還要折回到秋蟲谷?”

老人家嘿嘿笑著,露出煙熏的黃牙,說:“本來是的,不過遇到我,你們就不用走這麽多路了,我知道有條路可去通天寨,就是不好走。”他打量著考察團各人,“我看你們不像山裏人,怕你們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