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成劫[1]之一

無數個黑夜我沉淪夢境,夢中我變成一只蝙蝠,撲向一張張驚慌的臉……而後我大汗淋漓地醒來,看著窗外的冰冷月色,慢慢平靜呼吸,找回自己的意識。我不是蝙蝠,我是警察徐海城。

(摘自《刑警日記》)

幽暗的隧道,兩盞昏黃的燈徐徐而來,冷嗖嗖的風伴隨著地鐵的推進撲了過來,吹得站台上的徐海城微微眯起眼睛,額角的頭發也根根直立,露出一個圓形的疤痕。疤痕還很新,灰白色,與他本來黝黑的肌膚呈鮮明的對比。這個疤痕是半年前在瀞雲群山尋找南浦大學考察團時留下的,當然,那一次追索真相之行,帶給他的遠遠不只是這個。在他的身上還有三個彈孔,而他的心也洞開一個窟窿,也許一生都沒有辦法修補。

地鐵停穩,車廂裏的人往外湧,站台上的人往裏湧,都是行色匆匆。時值秋末冬初,大部人都穿著深色的衣服,摩肩接踵間,臉容黯淡,表情木然,極似電影裏的某些陰冷鏡頭。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騷動。

徐海城回頭一看,只見扶梯上連滾帶爬下來一人,手裏緊緊地抱著一個東西。他滾到地面,一時爬不起來,先轉過腦袋看著後面,滿臉驚慌。

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樓梯口奔下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女孩,一身利落的打扮,紮著馬尾辮,動作矯健。她一邊腳步蹬蹬,一邊大喊:"站住。"

眾人很是驚詫,反而加快腳步往車廂裏擠,生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徐海城被人流半推進車廂,眼睛卻還定格在樓梯口,他認得這個女孩,叫潘小璐,是同一警校的師妹,半年前調到市局刑偵大隊,是他的下屬。他傷重住院這段時間,她曾隨其他同事來看過他。

滾到地上那人連滾帶爬地往車廂裏趕,終於在車門關閉之前沖進了車廂。而潘小璐被堪堪地擋在外面,她惱怒地拍打著車門,無計可施中,眼睛掃到徐海城,忽的一亮,直直地盯著他。

徐海城沖她微微點頭,她會意,眼睛更亮。

地鐵啟動了,鐵軌摩擦發出噝噝的聲響。潘小璐的身影被拋在後面。

徐海城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那個人,他站在車廂的另一扇門那裏,背抵車門,扭頭看著窗外,直到潘小璐的身影消失不見才長籲一口氣。

他看起來很年輕,大概也就二十三四歲,身材瘦小,頭發微長遮住整個額頭,眼睛藏在頭發下,轉動時露出一種小心翼翼的警惕神色。看清楚他的長相,徐海城有點吃驚,這個人他認得,叫許三,是個慣偷,與徐海城還頗有點淵源。

許三自然姓許,因為是個慣偷,俗稱三只手,於是大家就叫他許三,真名反而被人遺忘了。他父母早亡,與奶奶相依為命長大,奶奶極為寵愛他,卻養成他好吃懶做的習性。初中時候,奶奶過世,他輟學,自此跟著一群地痞小流氓混,漸漸地走上小偷小摸的道路。

許三是南浦市郊區桐園人,徐海城大學畢業後分配到桐園派出所做基層刑警。有一次在許三偷竊時候逮住他,看他年幼,只是訓誡了幾句,就放了他。知道他的家境,還特別托人安排一份餐館服務生的工作給他。許三也曾安份過一陣子。但是他畢竟玩慣了,餐館的工作又累,沒多久,他就嬌氣地不辭而別,跑到市局裏當小偷。

後來徐海城調到城南分局做基層刑警,在一次清掃工作又將他逮住。

此刻的許三已徹底變成慣偷,徐海城的問話他都嬉皮笑臉以待,不復第一次的面紅耳赤。那陣子徐海城經常在街頭看到他東張西望,總忍不住過去教訓幾句,許三不惱也不躲,總是笑嘻嘻地說,徐警官,我知道了。

他雖說知道了,卻已經無心也無力改過。

徐海城也只好隨他去了,只是每當看到他時,總忍不住想起當年他兩眼耷拉臉漲通紅的模樣,心裏也就存著一份憐惜。還好許三膽小子,從來都是小偷小摸,到現也只是拘留過幾次。

不知道這次因為什麽被潘小璐緊追不舍?

多半是跟他手裏的木盒有關吧,徐海城心裏猜測著。

這個木盒呈長方體,高度與長度相仿,大約為十二寸,寬度大約十寸,邊角雕著細碎的花紋。盒子所用木材色澤深峻,紋理細膩,透出盎然古意。徐海城雖然不懂木材,也不識古董,但這木盒一看就知道品質非同尋常。許三的家底他是了解的,出身貧寒,平時也是以小偷小摸為生,手無余錢,這木盒如何看也與他格格不入。

或許是剛才那幕追捕給乘客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盡管車廂裏人不少,許三身邊卻空出一圈,有些乘客還特意擠過人群以便遠離。

許三顯然意識到周邊的騷動是因為自己,面色陰沉地低下頭,額前的頭發自然滑落遮住眼睛,乍看好像是他心虛了。但徐海城清楚他這個人臉皮早修煉成城墻,這種故作姿態不過是為了消除他人的戒心,而他的目光正穿過頭發的縫隙密切留意著周邊的動靜,稍有風吹草動就會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