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 1997年8月3日 星期日

我睡不著,雖然才早晨六點,但我要把這個寫下來,弄清楚我腦子裏究竟在想什麽。

萊昂星期四晚上過來了,他以為我生他的氣了。我不想見他,害怕他會看出我心裏有鬼,因為我和弗蘭琪的爸爸接吻了。每當想起這件事(而且我經常想起它來,當時的情景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腦子裏重放,讓我心神不寧),我就覺得恥辱、惡心想吐,但也知道,自從這事發生之後,我就再也沒和萊昂見面,我不能一直讓他吃閉門羹。

晚上七點左右,他來了,我們一起走到鎮上,路上都沒有說話,我們之間的氣氛既緊張又尷尬。他牽著我的手(我覺得更像是履行男朋友的責任,而不是純粹想牽),我想把他的手甩開,但這樣做很沒禮貌。夕陽依舊在天空中燃燒,我們走近鎮中心的時候,看到許多人躺在沙灘上汲取一天中最後的日光。酒吧裏擠滿了人,顧客們透過啤酒杯和香煙的雲霧望向外面的購物街。摩天輪緩緩旋轉,霓虹閃爍,孩子們激動地圍著遊樂帳篷尖叫,毫無疑問,等他們看到自己從胳膊肘直到小腿肚的曬傷之後,一定會後悔。

我們來到大碼頭的入口,在賣冰淇淋的攤位前尷尬地徘徊,我看著街對面弗蘭琪家漆成糖果粉色的旅館,不知道阿利斯泰爾在幹什麽。他也在想著我嗎?想著那個吻?他和我一樣後悔嗎?

那一刻我感到非常困惑,幾乎要把心中的疑問說出來。

和他接吻之後,我盡量不在工作場合與他見面,只偶然碰到他一次:在樓梯平台上狹路相逢,我端著一籃臟兮兮的毛巾,他手裏拿著一杯咖啡。我尷尬地想從他旁邊擠過去,我們兩個同時給對方讓路,嘴裏說著對不起,看上去就像在跳谷倉舞,雖然這很滑稽,但我太難為情,根本笑不出來,飛快地端著籃子逃走了。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見到他,弗蘭琪說他去看他父親了,但我認為他也在躲著我。

“你還在生我的氣,是嗎?”萊昂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考,他靠在海堤上,表情很嚴肅,甚至很擔心,“從星期六晚上開始,你就不想見我。”

“不,我沒有。”

他抓住我的手。“對不起,我反應過度了。我已經向洛肯道歉了,他也和我道了歉,他承認自己的表現很渾蛋,活該欠揍。”

“沒人活該被揍破鼻子,萊昂。”

聽弗蘭琪說,挨打之後,洛肯不得不去醫院照了X光。

“我們小的時候,他就已經自己把鼻子弄斷了兩次,打架打的,他都習慣了。”

“噢,所以說,這沒什麽大不了的?”

“不,不,當然不是。我感到很難過,很抱歉,很慚愧。我只想保護你,我恨他對你動手動腳,無論誰碰你,我都受不了。”

他的胳膊摟上我的腰,不知道將來他會不會用這兩只手來打我,我曾經讀到過,假如你有一個家暴的父親,你更有可能找到一個同樣有家暴傾向的伴侶,雖然我父親沒有打過我,可我母親和丹尼爾並沒有少挨揍,或許要是我們不逃跑,他的拳頭遲早會落到我身上。萊昂現在看起來非常善良、溫柔,也很愛我,但畸形的占有欲往往來自所謂的“難以自拔的愛”。

“我爸是個王八蛋,他經常打我媽。”我說,我以前很少對別人講。

萊昂睜大眼睛,然後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該死。所以這就是你反應這麽大的原因?”

我推開他。“不,是因為你做得不對。”

他低下頭,柔軟的棕色卷發從前額上落到眼睛裏。“我知道。我很抱歉。”他走向我,輕輕地把手放在我的腰上,“我不想和你吵。我已經很久沒對別人動過心了。”

“對弗蘭琪也沒有?”我不是故意要問這個問題的,但是我希望他能理解我的意思,我抱著手臂靜候他的回答。

“弗蘭琪?我對她從來都沒有感覺,你在說什麽?”

於是我把一切都告訴了他——我們那天晚上在“地下室”跳舞時她對我說的話:萊昂喜歡她,對她死纏爛打,甚至騷擾她。聽著我的講述,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怒不可遏。

“這些真的全都是她告訴你的?”

我點點頭。

“真是該死的騙子!”他怒道,我嚇得向後一縮。

“這不是真的?”

他松開了摟著我的胳膊。“實際情況恰好相反,是她追求我,我拒絕了她,她對我死纏爛打,她就是個該死的女流氓。”

弗蘭琪會如此顛倒黑白地扯謊嗎?抑或是萊昂在騙人?

我說服他跟我在沙灘上走走。我脫掉人字拖,赤腳踩在地上,腳下的沙子柔軟溫暖,但萊昂始終穿著他的運動鞋。我才認識他一個多月,弗蘭琪卻是我的老朋友,但當我們緩緩穿過陽光下的海灘的時候,我意識到我更願意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