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5頁)

我緊緊地合上房門,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你好,請問貴姓?”

他戀戀不舍地將錢放回袋裏,同我握手。他的手幹燥,滿是硬繭,一雙勞作過度的手。“我叫張平樹。”張是平涼大姓,百分之七十的人都姓張。

“張大叔,現在可以告訴我們,張德方先生的故宅在哪裏了嗎?”

張平樹眉宇間露出一絲躊躇,慢慢地坐下,目光不時地瞟著那一袋子粉紅色的人民幣。半晌,似下定了決心,說:“那房子早就沒了。”我頓時愣住了,如果房子早就不在了,那麽段瑜與葉淺翠進入的那幢宅子是何處呢?

“怎麽沒的?”小黃搶著問。

“被火燒了。”

經歷過戰亂,還有十年動蕩,老房子有這樣的遭遇也不是奇怪的事。“那麽房子舊址在哪裏呢?告訴我們這個也可以。”我問。

張平樹的目光中一下子變得復雜了,惶恐、猶豫、害怕摻雜在一起。一咬牙,他說:“我可以告訴你們,但是你們絕對不可以去那裏,絕對不可以。”最後五字,他咬得特別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睜得很大,渾濁的眼球細微血斑都清晰可見。沒來由地,一團陰森森的寒意裹住了我。

“為什麽?”

“因為,因為,那裏……”張平樹的身子微顫一下,緊張地瞟了一眼窗外,壓低聲音說:“那裏有鬼。”

盡管我心裏早有準備,也被他惶恐低沉的聲音嚇得心突突跳。旁邊的小黃對此事所知有限,倒吸了一口涼氣,半信半疑地問:“什麽?有鬼?”他的目光在我與張平樹臉上移動。沒有人回答他,房間陡然鴉雀無聲,寒意更深。

我把裝著錢的袋子交到張平樹手裏,有錢能使鬼推磨,我相信抱著一袋金錢的他也會勇氣大增。“把所有的事情詳詳細細原原本本地告訴我們。”

然而我估錯了,盡管張平樹兩只大手將袋子緊緊地攥著,就像攥著命根子,卻沒有表現出我希望的合作。他看著我的眼神閃爍猶疑,慢吞吞地說:“不是只需要告訴你房子的舊址嗎?”

我心中一動,深感事情的復雜性超出我的預料。“不,你要告訴我張德方先生的故宅為什麽鬧鬼?”

張平樹幹咳了一聲,“這,這,鬧鬼,我怎麽可能知道原因呢?鬧鬼就是鬧鬼,很平常的,哪處都有鬧鬼的房子。”他說話時,抓著帆布袋的手不自然地蠕動了一下,嶙峋的手指關節泛著青白色。他害怕,而且他說了謊。

我伸手抓向他懷裏的袋子,說:“看來張大叔沒有跟我們合作的打算,這錢得等下一位朋友了。”

“不是的,不是的。”張平樹側身躲避我的手,將錢袋子摟得更緊。他已將這錢看成囊中之物,如何舍得再脫手。“你問,你問,我全告訴你。”

我慢慢地坐回沙發上,點了一支煙,想,從哪裏開始切入呢?到現在張德方的祖宅及祖宅裏發生的事情都裹著一團迷霧,從哪裏切入才能復現事情的原貌?張平樹與小黃都在等著我,神色不一,小黃緊張而又迷惑,張平樹害怕又防備。他害怕什麽,我不知道,但他防備的是我。

讓一個人竹筒倒豆一樣無所顧忌地說出心中秘密,技巧不外乎兩種:一種是從無關緊要的地方入手,緩緩地消除對方的防備心理,令他不知不覺中說出一切;另一種就是一開始就打破他的心理防線,讓他以為你已掌握核心部分。我抽到半支煙時,決定用第二種。掐滅手中的煙,我集中精神,定定地看著張平樹的雙眼,說:“張德方先生房子裏的鬼是張盈吧?”

“啊?你……怎麽知道……我……”張平樹果然方寸大亂,摟在懷裏的錢袋都幾乎跌落了。他喘著粗氣,呼哧呼哧,十分刺耳,看著我的眼神再無防備。

我知道自己已成功了,等他稍微平靜後,乘勝追擊:“我知道一部分,所以如果你隱瞞真相,我很容易聽出來,那麽這些錢也只能屬於下一位有緣人了。”

“不,不。”他頻頻搖著頭,下意識地摟緊錢袋子,“我會照實說的,真的,你問吧。”

“張大叔你見過張德方先生嗎?”其實看他相貌六十上下,肯定是沒見過張德方的,但這樣問容易打開話題。

張平樹搖了搖頭,“沒有,我1944年出生的,那時候他已不在了。”

“那時,張先生的房子還在吧?”

張平樹點點頭,他的目光落到遠處,好似在回想著舊房子的模樣。說:“是的,一幢老房子,房子裏住了兩個人,那個小姑娘,那個小姑娘就是,張盈……”他遲疑著吐出這個名字,身子兀自一抖,看來他怕這個叫張盈的小姑娘不是她死後的事,在她生前就已經怕她了。

張平樹蒼老的聲音,並不細膩的描述,將我與小黃帶到了幾十年前,帶進那些沾了灰塵的舊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