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審查

這是一座很不起眼的小旅館,它只有三層樓,這在公共租界內只能算得上三等旅館。門口招牌上的漆也早已脫落,即便你仔細辨認,也認不出招牌上的店名來。

在三樓的7號房間內,住著一個看上去很落魄的商人。他年紀不大,看樣子似乎不到三十歲,面皮白凈,個子也不高,是一個典型的南方人。如果走在街上,就是一個普通得很難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小商人。

此刻,他就坐在房間內唯一的一把椅子上抽著煙。這把椅子就在窗口,可奇怪的是,明明是大白天,外面的陽光也很好,他卻把窗簾拉得嚴絲合縫,外邊的光線一點也進不來,房間裏顯得陰沉沉的。他皺著眉頭,抽著煙,房間裏彌漫著嗆人的煙霧。他就坐在那兒,好長時間都沒有動。突然,他神經質地一下子跳起來,快步走到窗前,掀起窗簾的一角,悄悄地向外邊窺望。

他看到在旅館門口有一個擺煙攤兒的,坐在墻根下,面前就鋪著一塊臟兮兮的藍布,在那塊布上擺著十幾盒煙,在這個不太熱鬧的小弄堂裏,很少有行人,所以,煙攤上也就很少有什麽買賣。可那個人一點也不著急,每天天一亮就在那兒擺攤,直到天完全黑透了才收拾起攤子離去。

他知道,這個擺煙攤的年輕人是組織上派來的。當然,任務是雙重的。一重任務是為了保護他的安全,而另一重任務則是來監視他。他知道,晚上肯定也有人負責保護和監視,但是,他觀察了很久,都沒有發現晚上執行這項任務的那個人在哪兒。

參加完軍事處會議之後的第二天淩晨,組織就安排他離開原來的住處,來到了這家小旅館,並且明確告訴他不要擅自離開。現在已經是第三天了,他就一個人住在這兒,組織上也沒有派人來和他聯系。他的心裏感到深深的不安,但是他不能問,其實,他也無人可問。

對組織的命令,他只有絕對地服從,別無選擇。因為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組織的監視之中,如果輕舉妄動,就會受到懲罰。可是,已經過去整整兩天了,他心裏的壓力越來越大,感到快要崩潰了。他真的很希望組織上馬上派人來找他,哪怕是給他帶來一個無法接受的壞消息,也比這樣好一些。

就在他放下窗簾,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不久,房門被敲響了。這兩天多來,除了早中晚的吃飯時間店裏的夥計給他送飯以外,他的房門從來就沒有被敲響過。現在才是上午的八點多鐘,突然響起的敲門聲令他吃了一驚。他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急忙向門口走去。

快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又突然感到了一陣緊張,甚至有點恐懼。他停住了腳步,猛然想起了要聽聽這個敲門聲是不是聯絡暗號。果然,敲門聲再次響起,是三短兩長。

這是他被帶到這兒的時候,帶他來的人臨走時告訴他的聯絡暗號。他知道這是組織上派的人來找他了。組織上終於派人來了,他本應該高興,可是,他的心裏卻感到無比的緊張和害怕。他遲疑了一會兒,在敲門聲第三次響起的時候,才打開了房門。

門外進來了兩個人,走在前邊的人很年輕,只有二十多歲的樣子,手裏提著一個包,一身短衣打扮,一看就是一個隨從。後邊的那個人年齡稍大一點,頭戴禮帽,身穿長袍,戴著一副茶色眼鏡,下巴頦上留著一撮小胡子。

一進門,那個年輕人就被房間裏的濃煙嗆得咳嗽了起來。後邊的那個人說:“把窗戶打開通通風,你這屋裏太嗆了。”沒等房間的主人動手,那個年輕人已經快步走到窗前,拉開了窗簾,打開了窗戶。

窗戶一打開,外邊的空氣一下子湧進來。由於房門也敞著,空氣對流,很快就沖散了屋裏的濃煙。直到此時,他們都還在那兒站著。他忽然緩過神兒來,趕緊把房間裏僅有的那一把椅子往靠窗口的地方拖了一下,對那個老板打扮的人說:“您請坐!您請坐!”

那個人倒也沒有客氣,走過去坐在椅子上,他又指了指床沿對那個年輕人說:“您也請坐!”

那個年輕人卻沒有坐,而是轉身走到了門口,先是向外面看了看,然後回過身來站在了門裏邊。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時候,那個老板打扮的人指了指床沿對他說:“你坐下吧!”

他緊張地看了看,然後坐了下來。坐下之後,他就等著問話了。可那個老板打扮的人卻只是看著他,一言不發。他不敢直視對方,坐在床沿上低著頭,可他仍然感覺到有兩道目光從那鏡片後面射出來,像刀子一樣刺到他的身上。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麽,趕緊站起身來,嘴裏說著“我給您倒杯茶!”可那個老板打扮的人卻一擺手制止了他。直到此時,那人終於開口說話了:“趙夢君同志,我是保衛處的。我姓馬。你就叫我老馬吧!”說到這兒,又一指站在門口的那個年輕人說,“他是行動隊的小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