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3頁)

他打開自己的行李包,把多余的褲子和夾克掛進壁櫥,並將一瓶蘇格蘭酒藏在了衣櫥最下面的抽屜中,接著吞了兩片阿司匹林,然後躺上了床。因為背行李的緣故,他的肩膀開始疼了起來。他的前額也受傷了,醫生說疼痛可能會隨著時間逐漸減輕,但也有可能會變得更糟糕,他們還告訴他要適應獨眼視角,但他發現自己還是會撞到他盲區一側的東西。他的眼罩下其實裝了一只玻璃眼珠,但人們總被假眼球弄得心神不寧,而且人們在和他說話時也不知道該看向哪裏,因此,對這些人而言,戴個眼罩,事情就簡單多了。

他逐漸有了一些睡意,周圍只剩下撫慰人心的聲音——窗外樹葉的瑟瑟聲、水管發出的嘎嘎聲和所有木屋、尤其是這種老舊的木屋都會發出的嘎吱嘎吱的聲響——它們混合在一起就變成了強效催眠曲,熟悉而柔軟的床和初秋昏暗的光線也同樣催眠。當他睡了幾小時後,剛醒來的一刻並不確定是什麽叫醒了他,樓下飄來了烤雞的香味,暖氣片發出噼啪聲,還有樓梯上不一會兒傳來的砰砰作響的腳步聲。他剛從羽毛枕頭中擡起頭來,房間門就砰的打開了,一個穿著紅色外套的小女孩,叫著他的名字跳上了床。

“艾米,我告訴過你不要吵醒他!”卡普托太太在樓下喊道,但已經來不及了。艾米像一只小狗一樣扭動著身體,用盡全身力氣去擁抱他。

“噢!”他說道,“你可得悠著點,我現在可是個老人了。”

“你才不老呢!但我已經——已經九歲啦!”她說道,轉過頭看著他又問:“你的眼睛怎麽了?”

“我在那裏發生了一點小意外。”

“什麽樣的意外?”

他可以想象她的內心有兩種想法正在打架——她想要知道他怎麽了,同時又擔心她的父親會發生同樣的意外,不論她的父親現在身在何處。

“不知道什麽東西飛進了我的眼睛裏,”他安慰道,“所以現在我需要帶著這塊眼罩,就像海盜一樣。”

“它會疼嗎?”

“一點都不疼。”沒有必要告訴她這個空空的凹穴有時就像埋在他腦袋深處的雪球一樣刺痛。

“晚餐準備好了,”卡普托太太對他們喊道,“快來趁熱吃。”

“媽媽做了你最愛的甜點,”艾米透露道,“冰淇淋蛋糕。”

“真是太麻煩她了,”說著,他把腿甩下來,用腳試探著尋找剛才被踢飛的鞋子。

“我讓她做的,我喜歡冰淇淋蛋糕。”

還是那個用盡一切辦法達到目的的樣子。“告訴你媽媽我一會兒就下去。”

“他來了!”艾米跳著離開了房間並大叫道。“而且我告訴你噢,我今天還在拼字比賽中獲勝了!”噔噔跑下樓時她補充道,聲音大到所有人都能聽見。

盡管只有他們三個人一起吃晚餐,卡普托太太還是做了十個人的分量。不知道在配給券不多的情況下,她是如何做到的,真是個奇跡。她一定為了某種原因在積攢這些券,盧卡斯有些愧疚地想道。他並不是很餓,但他盡全力去假裝自己很餓。

這個房間也完全是他記憶中的樣子,有著許多刮痕的木椅,餐桌中央的塑料花,餐櫃上褪色的莊嚴聖母的畫像:這是一張經過裝裱的仿制品,模仿的是掛在佛羅倫薩皮蒂宮[10]的拉斐爾[11]畫作。

也許那也不是真品?就他所知,拉斐爾的作品也被藏在某處的倉庫裏,等待著第三帝國的勝利。

盧卡斯指向另一把椅子,那裏曾經是另一位二樓房客的座位,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寡婦,問道:“休伊特夫人怎麽樣了?”

“二樓對她來說太高了,”卡普托太太說,推了推艾米讓她把土豆泥遞給盧卡斯,“她現在和她姐姐一起住在帕塞伊克[12],那座房子裏有電梯。”

盧卡斯舀了一勺土豆,看見卡普托太太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抹些黃油吧,”她說道,“你太瘦了。”

“你真是個好廚師。”他知道他得為秘密的冰淇淋蛋糕留些胃口。“你有重新把房間租出去嗎?”

“是的,”艾米接過話,“新房客叫泰勒,但他從不住在這裏。”盧卡斯可以感覺到她並不喜歡泰勒先生。

“他不住這裏?”盧卡斯問道,“那他住在哪裏?”

卡普托太太聳了聳肩說:“他說他在特倫頓[13]得到了一份工作,和造飛機有關。”

那些從事關系到戰勢關鍵工作的人可以延期入伍。

“但他安靜得像只耗子,從不麻煩人,”她補充道。看上去卡普托太太真的不大喜歡他,“租金交得倒很準時。”

這些天大家都在努力地做著各類修復工作——無論是經濟上,還是情感上。盧卡斯知道卡普托太太的希望,那就是她的托尼能夠毫發無損地回來,然後他們一起把房子改造下,過過自己的小日子。然而大家每天都只能勉強維持生計,做不得不做的事情,甚至許多人都入不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