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我還在馬爾哈姆,還在小木屋裏。我穿著衣服,躺在床上,被單拉到了下巴底下。事實上,我拉的是床單另一側的被單。也就是他的那一側。那個男人永遠都不會躺在我的身旁了。如果你再想靠近我半步,我發誓我會殺了你。我渾身發抖,牙齒打戰,但卻固執地秉持著這個念頭。我是說真的,我下定了決心。這幾年來,我一直在抗拒這個念頭,抗拒著埋伏在黑暗之中的這個念頭。我試著說服自己,我不是那種人,但顯然沒有用。我終於醒悟了。

盡管被單有兩層,但我的身體還是在打冷戰。劇烈的頭疼讓日光都顯得刺眼。我應該起床,把百葉窗關上,可我就是沒有力氣。媽媽,我心想,快來。在我崩潰的時候,在電話另一頭的她卻表現得無比鎮定。她問了我在哪裏。我把確切位置和方向告訴她以後,她只不過說了一句:

“待在那裏,我馬上就來找你。”

“不,你不會的。我等了你那麽久,可你……可你一直沒來。”

焦躁不安的我,把思緒和記憶交融在了一起,難解難分。我看到自己坐在房間地板上,看到身穿制服的警官來來去去,又看到露絲到來,又離開,還看到曾經屬於父母兩個人臥室的房門。那扇門一直關著,關了太久了。

母親沉默不語,比必要的時間長了一秒鐘。接著,她的語氣產生了某種變化,好像偽裝的外殼被剝離了一樣。

“這一次我一定會來。馬上。我保證。”

我知道她是個言出必行的人。而且,我母親就擅長采取行動。這一點毋庸置疑。

我的眼皮直跳,心想自己一定睡了很長時間。我的關節疼痛,皮膚發熱。我還在馬爾哈姆,獨身一人,受病痛折磨,可憐兮兮。提裏斯死了,找尋亞歷克斯和斯米拉的行動也終結了,我沒有理由保持清醒。

我心裏充斥著渴望,睡夢讓我漸漸將壓力釋放。再一次將心中雜念一掃而空。我墜落在一個迷霧重重的境地,遊離在輾轉反側的朦朧狀態之中。我夢到自己給母親留了一個錯誤的地址,她開著車東繞西走,永遠不會來到這裏,也永遠不會找到我了。

我被前門一聲響動給吵醒了。起初我還以為是在夢裏,但又發現不是,於是立馬醒了過來。媽媽!她來了。一切即將步入正軌了。

我身子仍舊虛弱,可至少我強迫自己的話,身體還是能夠勉強服從,於是從床上起來,往前廳走去。我別無選擇。母親沒有這裏的鑰匙,當初我進屋時,盡管狀態極差,可還是小心翼翼地把門鎖上了。我總隱隱約約地感到威脅迫近。關上門的時候,連我自己都皺起了眉頭。究竟是什麽威脅呢?從哪裏來?誰在威脅?我記不得了。它從我記憶中“溜走”了。

我終於站在門前,手伸向門鎖,幻想著站在門外的那個人。我的手在顫抖。為什麽?為什麽要顫抖?因為我病了,因為我發燒了。難道還有別的原因?我扭動門鎖,慎之又慎地開了門。

“媽媽?”

但門外卻不是她,是……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是我的心理醫生,那個金發女郎。我幾年前去過她的辦公室。過去幾天,她那不吉利的讖語還在我的腦袋裏縈繞回響。她的發型變了,衣著打扮也與往昔不同,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我覺得自己簡直是在做夢。這女人說什麽都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站在亞歷克斯小木屋的台階上。這不是真的。她手裏還拿著個船槳,讓這一幕顯得更加荒謬可笑,更加猶如夢境。

恍惚之中,我心想,她來找我一定有個什麽由頭。一定是想向我傳遞某種信息。忽然之間,我開始害怕醫生還沒來得及把該說的話說出來,我卻從夢中驚醒過來了。

“你說對了,”我喃喃而語,“你全都說對了。可現在怎麽辦?現在我該怎麽做?”

她盯著我看了很久,湛藍色的眼睛睜得溜圓,然後又慢慢眯了起來。

“真是你?真的是你。”

然後她抄起了那根船槳。也許這不是做夢,我心裏想。也許我神經錯亂了。

然後,醫生發出一聲尖叫,刺耳又極具穿透力,近乎歇斯底裏。我畏縮了,因為我太熟悉這聲尖叫了。我突然明白過來,思緒回到了我們來到馬爾哈姆的那個夜晚,記起停在外面的汽車。留下的那個人還有離開的那個人。斯米拉還有那個發出尖叫的女人。斯米拉和她母親。斯米拉和亞歷克斯的妻子。

我後撤一步,但來不及躲閃那個從空中呼嘯直下的黑色物體。它打在了我的胳膊和頭的一側。我就要沿著墻倒下,忙伸手亂抓,可還是沒有來得及。我感覺到身體重重地倒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