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摩托艇如刀鋒般淩厲而準確地從湖面直穿而過。落日西沉,夏末傍晚將至。我靜坐船首,閉上雙眼,任由躍動的水花飛濺在臉龐上,努力克服著身體裏翻江倒海般的不適,盡量隨著船體移動的韻律,保持身姿。他就不能慢點兒開嗎?我想。他好像看懂了我的心思,船真的慢了下來,亞歷克斯當真就有這種魔力。我轉過身看著他。他端坐在船尾,一只手搭在舷外發動機的操作柄上。剛剃的頭,緊繃的下巴,還有眉頭因注意力集中而閃現的皺紋,顯得他整個人男子氣十足,像是一切都在掌控之中——通常情況下,人們不會拿“俊美”這樣的字眼形容男人,可亞歷克斯配得上這個詞。一直以來,我都是這麽認為的。現在也是。

正沉思間,他毫無征兆地關了發動機。一個小角度回旋,小船紮在湖面不動了。坐在我倆中間的斯米拉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身子。我俯過身去,用雙臂抱著她,好讓她找回平衡。她本能地用小手緊緊地抓住我的手,一股暖流從我心底漾起。空氣中,發動機的聲響已經消散,徒留一片寂靜。斯米拉那纖細的淡黃色頭發在頸背打著卷兒,和我的臉相隔不到一英寸。我剛想低下頭,用鼻子親昵地蹭她的發絲的時候,亞歷克斯卻伸出手要拿船槳,問她:

“你想不想試一試?”

斯米拉迅速掙開我的懷抱,站起了身。

“那好,過來吧,”亞歷克斯微笑著說道,“爸爸來教你劃船。”

他伸出一只手給她,扶她挪步來到船尾。安全抵達船尾後,她坐到了他的雙腿上,高興地拍打著他的膝蓋。亞歷克斯教她如何握住船槳,兩人就這麽緩緩地開始劃船。斯米拉開心極了,用她那特有的方式咯咯笑了起來。我凝視著她左臉頰上的小酒窩,入了迷,視線開始模糊。於是,我又把目光望向湖水,思緒迷失在茫茫水域之中。

亞歷克斯說什麽“這湖應該有個官方名稱才對”,可是附近的人除了叫它“兇湖”之外,再沒有別的稱呼了。他說的還不止這些,還講了一連串故事,一個比一個更令人毛骨悚然,都是有關這個湖的傳說以及當地人對它的描述。據傳說,這湖很久以前就遭受詛咒,水裏的兇靈會附入人們的身體,扭曲他們的靈魂,唆使他們犯下滔天大罪。有孩子和大人在此失蹤,一絲痕跡也沒有留下。這裏還發生過血案。總之,傳聞如此。

湖水那邊突然響起一陣奇異而又哀婉的回聲,我的思緒就此打斷。我轉身向聲源處望去,余光瞥見亞歷克斯和斯米拉也回過了身。接著,我們又聽到了這個聲音。先是十分低沉、嘶啞,接著演變成為一種幹吼嘶鳴般的尖叫。不遠處,一個狀似雙翅、幽靈一樣的黑影極速朝湖面俯沖而去,電光石火之後,全無蹤跡,連一朵水花、一絲漣漪都沒有留下,好像是被湖水吞噬了一般。亞歷克斯一手抱著斯米拉,另一只手朝事發地點指了過去。

“是只潛鳥,”他解釋說,“有時被當成史前鳥類。也許是因為它的叫聲吧。人們大多覺得它怪嚇人的。”

他朝我轉過身來,可我依舊看著斯米拉,拒絕和他四目相對。過了很久,斯米拉的雙眼都直勾勾地盯著潛鳥消失的地方不放。終於,她扭頭看著亞歷克斯,憂心忡忡地問他,那鳥兒是不是該遊出來換口氣了。他聞言一笑,一邊撫摩著她的頭發,一邊告訴她潛鳥能夠在水下待個好幾分鐘,沒必要擔心。“而且,”他補充道,“它幾乎很少從消失的地方再次出現。”

亞歷克斯撿起船槳,繼續朝既定方向劃去。斯米拉回到船中央坐下,只不過這次背對著我。我以一個傾斜的角度仔細端詳著她的側臉,眼見她仍然極目搜尋著湖面,臉頰呈現出柔軟的曲線。她還在掛念那只鳥兒,依舊琢磨著鳥兒現在身處何方,尋思它潛了這麽長的時間,到底還能不能活下來。我揚起手,想要輕輕地摸摸她瘦小的脊背,盡力安撫她。可這時,斯米拉調換了位置,我連她的臉也看不見了。亞歷克斯正對著她微笑。而我也能想象得到,她也在沖他笑臉盈盈,信任他,依賴他。如果爸爸說那鳥兒沒事的話,那一準沒錯。

還有大約三十英尺[1]就要到小島上了。這小島正好位於“兇湖”中央。我們的目的地就在那兒。我俯視湖水,試圖用肉眼穿透湖面,費了好些力氣,終於能夠隱約看到我們身下水草叢生的湖底。水越來越淺。水藻開始漂浮了上來,纏繞在船體周圍,像細長的綠色手指。高高的蘆葦聳立在小船兩邊,在我們頭頂上方垂了下來。等到船靠岸的時候,亞歷克斯站起身來,從斯米拉和我身邊走了過去。他的動作激得船搖搖晃晃。我不得不緊緊抓住船沿,閉上雙眼,直到晃動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