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現在/阿黛爾

當大衛終於遲遲歸來的時候,我的指甲裏還殘留著些泥巴。前門關上時,我的胃絞作一團,讓我生出憂慮和恐慌。我們在新維多利亞式住宅狹長走廊的兩端,隔著一大片精心修剪的樹林遙相對望。樹枝輕輕搖曳,他轉身朝客廳走去。我深吸一口氣,追上他。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強烈的節拍,每走一步我就畏縮一下。但我一定不能害怕。我需要修復這段關系。我們需要修復這段關系。

“我做了晚餐。”我說,盡量讓聲音聽上去不那麽迫切,“只做了一道奶酪牛肉。如果你已經吃過了,我可以把它留到明天。”

他轉過臉去,盯著書架,上面塞滿了剛從箱子裏拿出來的書。我試圖不去想他離開了多久。我已經把碎玻璃清理幹凈了,還掃了地、擦了地板並打理了花園。所有能證明之前盛怒情形的證據都已被清除。在他離開期間,我每喝一杯酒都會漱口,這樣他便不會聞到我身上的酒味。他不喜歡我喝酒。我只有和朋友在一起的時候才小酌一兩杯,從不獨飲。但今晚我控制不住。

我還沒洗凈指甲裏的汙垢,但我洗了澡並換了一條淺藍色的裙子,還穿了高跟鞋,化了妝。完全沒有流過淚和打鬥的痕跡。我想把這一切都洗掉。這是我們全新的起點,我們全新的開始。必須是。

“我不餓。”他把臉轉向我,我可以在他眼裏看到無聲的厭惡。我抑制住一瞬間想要哭泣的沖動。這種冷漠比他的怒火更糟糕。我那麽努力打造出來的一切都在崩塌,真真切切的崩塌。我不在乎他又一次喝醉酒,我只希望他能愛我如初。自從他怒氣沖沖地離開後,他甚至都沒注意到我所做的這些努力,沒注意過我有多麽忙碌,我看起來如何,我做了多少嘗試。

“我要睡覺了。”他說。他沒有看我的眼睛。我知道他是指去客房睡。在我們重新開始後的兩天,他不願與我同眠。我覺得我們之間的裂痕又一次加深了,很快我們便無法再跨過裂痕觸碰彼此。他小心地從我身邊繞過。我想碰碰他的胳膊,但我太害怕他接下來的反應。他似乎很討厭我。又或許,是他對自己的討厭輻射到了我身上。

“我愛你。”我輕聲說。我恨自己這樣子。他沒有回答,只是搖搖晃晃地上了樓,仿佛我不存在一樣。我聽到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然後他關上了門。

我呆呆地看了一會兒沒有他的空間,聽著我那顆破碎的心臟跳動的聲音。我回到廚房,關掉爐子。我不會把它留到明天的。晚餐毀了,我們毀了。有時候我會好奇,他是不是想殺了我,一了百了,擺脫束縛他的鐐銬。也許,我身體裏的某個部分也想殺了他。

我渴望再喝上一杯酒,但我忍住了。我已經夠傷心了,我無法再面對另一場爭吵。也許到明天早上我們就重歸於好了。我會把瓶子換掉,他永遠都不會知道我在喝酒。

我眺望了幾眼花園,最終關上了外面的燈,望著窗戶上的影子。我是個美麗的女人。我盯著自己。為什麽他不能依然愛我呢?在我為他做了這一切後,為什麽我們的生活不能變成我所希望的、想要的樣子呢?我們很富有,他有他夢想的工作,而我一心只想盡力做個完美的妻子,給他完美的生活。為什麽他就不能放下過去呢?

我放任自己再多幾分鐘自怨自艾,把花崗巖台面擦拭幹凈、打蠟拋光,然後深呼吸,振作起來。我需要睡一覺,好好地睡一覺。我要服一片藥讓自己入睡。明天將會是不同的一天。必須是。我會原諒他的,一如既往。

我愛我丈夫,一見到他就愛上了。我永遠不會停止愛他。我不會放棄的。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