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伏擊(第2/10頁)

最可怕的敵人,往往不會以敵人的面目出現。程昱嘆了口氣,在長案後坐下。忙碌了一天,身體各處有些隱隱作痛。到底是老了,這種行伍生活,已經有些不適應了。人生七十古來稀,自己已經七十五了,還能活幾年呢。他笑了笑,挑亮油燈,又看起了手上的木簡。

是許都的消息,魏王不在,那裏似乎鬧得很歡。曹植遇刺,進奏曹抓了個魏諷之後,調查的進度就慢了下來。蔣濟……是個人才。這種事情,不管真相如何,坊間自然會有這樣那樣的流言。就算是人證物證確鑿,揪出了行刺臨淄侯曹植的真正兇手,依舊會有很多人不信。人,對事實永遠沒有興趣,他們只會相信符合自己觀念的所謂真相。這種時候,就是要拖,把事情的熱度慢慢拖涼,等到沒有人關注了,拋出個不溫不火的答案就好。雖然會被人罵作無能,但也比直接把自己丟到風口浪尖上強得多。

與這些初露鋒芒的年輕人相比,自己是老了。當初的五大謀臣,郭嘉、荀彧、荀攸都死了,賈詡也早已閉門不見客,只有自己還陪著魏王征伐天下。有不少人說自己是貪戀權位,才一直沒有致仕。這些人不知道,與飛黃騰達相比,急流勇退更難。自己性情剛戾,待人刻薄,為了魏王的宏圖霸業,得罪了不少人。自己是魏王的一條惡狗,凡事不留余地,見人就咬。在沒有後路的時候,就退下來,難免不會被一口口地咬回去。後悔嗎?程昱搖了搖頭。有些事,主公想做卻不便於去做,只能由他養的狗去做。而身為狗,就不能過於愛惜自己的毛皮。

比如荀彧,獻計頗多,可以說為了魏王的宏圖霸業立下了汗馬功勞。可惜他太執著於漢室正統,最後被魏王賜死。在魏王眼中,愛惜皮毛的狗,不是條好狗。

還有一點很重要。

就算知道了怎麽做狗,也要注意會不會突然換了主人。

程昱撚著胡須,苦笑。魏王也是人,已經顯出了疲態,就算自己伴隨著他走到了最後,但下一個曹家的主人會是誰?還會不會要程家的人做狗?世子之爭,程昱表面上一直沒有攙和,但私下卻由著下面的小輩們去做。只要他還在魏王身邊,只要魏王不死,什麽時候轉舵,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昏暗的燈花跳了一下,程昱閉起了眼。

嗯,急流勇退,要不得。

山洞裏黑乎乎的,只有石壁上的一盞油燈發出微弱的光,提醒楊修自己還活著。

黑暗、陰冷、潮濕,還有死寂。被關進來已經四天了,他還沒能適應這裏。以前總覺得自己沒什麽可以珍惜的,沒什麽不可以失去。他曾經覺得自己能灑脫地面對所有的一切,現在看來,似乎過於高估了自己。

楊修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脊梁上感覺到有東西在緩慢蠕動,可能是石壁上滲出來的細小的涓流,也可能是剛從冬眠中蘇醒的毒蛇。全身酸痛,僅僅四天而已,那種冰冷潮濕似乎已經由骨縫侵蝕了他的全身。

還能活多久?他自嘲地笑了笑。

黑暗中,忽然傳來輕微的響動,又到了吃飯的時間了麽?楊修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楊主簿,我是劉宇。”

劉宇?哦,是那個指證自己是寒蟬的西蜀軍議司前軍校尉。

楊修皺了皺眉頭,他來幹什麽?

“現在已是淩晨,我用了點小手段,把看守你的士兵弄睡著了,偷著進來的。”劉宇低聲道。

楊修沒有回答。

“楊主簿,你放心,我甩掉了跟蹤我的人,他現在應該還在黍田裏亂轉,絕對想不到我來到了這裏。”劉宇繼續道,“我其實只不過是名普通的軍議司暗部。但到了這裏,我報上的身份是軍議司前軍校尉。”

“哦?為了自擡身價?你倒是有點自己的小九九。”楊修嘿嘿笑道,“不過西蜀那邊,應該也有我們潛伏的細作,萬一給查出來你是謊報身份,你還怎麽博得咱們那位程大人的信任?”

劉宇往前走了幾步,油燈模模糊糊地勾勒出他的身形:“楊主簿請放心,軍議司會故意泄露出關於我叛逃的情報,在那份情報裏,我是不折不扣的前軍校尉。”

楊修怔了一下,隨即笑道:“原來你是名反間?”

劉宇點頭:“楊主簿反應好快。”

“我只不過是個小小的主簿,你指認我是寒蟬,是什麽意思?”

“是法正大人派我來指認你。”劉宇道,“我們收到消息,程昱已經對你有所懷疑。”

“借刀殺人?”楊修幹笑,“就算曹操和程昱信了你的話,把我殺了,對西蜀又有什麽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