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深風月(第6/19頁)

那麽黃海博到底擁有什麽寶物,值得劉白山如此煞費苦心呢?除了千頃堂那數萬卷藏書,黃氏似乎別無長物。

或許那劉白山幕後主使便是兩年前謀奪丁氏藏書的某甲。丁氏心太平庵及黃氏千頃堂為金陵最大藏書樓,某甲既以手段從丁拂之手中奪取了心太平庵全部藏書,再將目光投向黃海博也絕非不可能之事。比較而言,千頃堂名氣更大,除了黃父黃虞稷曾以布衣入翰林院修《明史》之外,當年文壇領袖錢謙益亦慕名專程到江寧向黃氏借書,足見千頃堂藏書善本珍本之多。

既有丁拂之的前車之鑒,曹湛也曾旁敲側擊提醒過,再經歷了今晚之事,黃海博實不難猜及此節。

至於劉白山以售賣人參為由接近丁家,或許只是出於內疚之心。想來那某甲以奪書為人生目標,不惜苦心經營多年,大大有別於世人追逐之名利、權勢、金錢,應該也是個見識之士。他布局引丁拂之入彀,初衷只是為了奪書,而後來鬧出人命,丁拂之跳河自殺,丁母亦因之病倒,當出乎某甲預料,他多少感到了愧疚,是以命劉白山以另一種方式婉轉接濟丁氏。

而某甲奪得丁氏藏書後,未立即向黃海博下手,當是因丁拂之豪賭失書轟動江南,迄今仍是巷宇坊間的談論話題。某甲太過急切,勢必引起懷疑。況且黃海博之性情為人,大大有別於丁拂之。要想順利奪得千頃堂藏書,須得從長謀劃,切切實實找到黃氏的軟肋。

黃海博既想明白了這一點,心中反倒坦然了許久——盡管那某甲躲在暗處,正在籌劃向千頃堂下手,然他已盡知其陰謀,定會讓其無隙可鉆。況且他已經知道劉白山是某甲手下,等到丁太夫人下葬,他還可以設法反擊,將那某甲引出,令其暴露廬山真面目。

唯一可惜的是,而今曹湛被官府通緝,下落不明,他無親近可信之人可以商議。

送走趙琦,黃海博便徑直進來客堂。曹寅正枯坐在燈下,凝視手中青瓷茶杯上的開片,若有所思,甚至未曾聽到人進來。黃海博招呼了一聲,他才回過神來,忙起身道:“黃兄,你可回來了。”

黃海博忙問道:“曹兄來訪,可是有什麽要緊之事?”

曹寅道:“我聽說丁太夫人過世,本欲趕去烏龍潭祭拜。但上次去丁宅時,丁夫人婉轉告示我身份特殊,不宜再出入丁家,以免旁人妄加揣測說閑話。丁夫人既有顧慮,我自然不便再行登門。這裏有一點禮金,請黃兄代為轉給丁夫人,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黃海博見那“一點禮金”足有百兩紋銀,心道:“曹寅雖以慷慨大方見聞,但銀兩素來使在刀刃上,不會平白無故相送這麽一大筆錢,自然還是因為那幅蒙古雲錦的緣故。不過這也是海紅自己靠才華掙來的,丁家目下也正需要用錢。”當即應允,又代沈海紅道謝。

曹寅又道:“丁夫人雖然能幹,畢竟女流之輩,許多事不便拋頭露面。關於丁太夫人的喪事,丁家可還需要人手?”

黃海博道:“目下我在那邊幫忙,還好。”又道:“曹兄放心,丁夫人已有安排,頭七[2] 之後,便要將丁太夫人下葬。”

曹寅大為意外,問道:“當真如此嗎?我還以為丁夫人守完七後才會行安葬之葬,之後還會守孝三年。”

黃海博道:“我也有些意外。丁夫人解釋說,亡者已逝,沒有必要在虛禮和形式上花費時間,完全可以通過其他方式來紀念死者,譬如盡快幫江寧織造署完成那幅妝花雲錦,這其實也是丁太夫人生前最大的心願。”

沈海紅嫁入丁家當日,雖與丁拂之拜了天地,然尚未同房,丈夫尚未揭開其頭上蓋頭、看清新婚妻子面孔,即舍其而去,之後隨即發生了一系列變故。吳江沈氏是江南名門望族,其門第遠遠為丁氏所不及,沈海紅又是家族中出色的才女,丁拂之已有高攀之意,卻還弄出這樣一場鬧劇,根本就沒拿沈氏當回事。沈父得知經過後勃然大怒,意欲派人接回沈海紅,從此與丁氏絕交,但沈海紅寧可得罪娘家人,也要繼續留在丁家,照顧一氣之下病倒的丁母。在傳統世俗觀念中,沈海紅顯然是個貞烈節婦,是從一而終的典範。

曹寅也如是認為,此刻忽聽到黃海博轉述沈海紅的一番話,良久無言,沉默了好大一會兒,才嘆息道:“丁夫人果然是個奇女子。如此,我便完全放心了。”遂起身告辭。

黃海博早已從曹氏言語中猜及其來意,無非是要借自己之口催促沈海紅盡快完成妝花雲錦,好向朝廷及蒙古交代,而今其人既知沈氏不日便會重啟織機,便放了心。他見夜色已深,也不留客,親自送曹寅出大門。又試探問道:“兩江總督遇刺一案查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