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二天早上我和蕾切爾都睡了個大懶覺,起床之後,就去超市參與感恩節大采購。我們聊了些無關緊要的瑣事,這期間她一直很乖。開口前,我就想過先要理清昨晚那件事情的頭緒。幸好她還沒受傷,而且那輛SUV原來是德裏克家的。

回到家,只見福阿德正在屋前的草坪上,清理著我最後的那一批一年生植物。很難相信,拔出來的那些瘦硬的細枝和樹莖居然曾經是牽牛花和鳳仙花。一見我們到了,他就過來幫著把買的食品雜貨拿下車並搬進屋裏,蕾切爾則把東西按用途分別放好。

福阿德回到外面,在我車道一側的草坪上繼續忙活。

十一月微弱的陽光下,那些幹枯的樹莖閃閃發亮,襯著一片空闊的薰衣草色天空,完全是喬治亞·歐姬芙1 的畫風。

福阿德紅黑相間的短夾克敞著領口。

他割著草,幾絲硬硬的黑色胸毛從T恤裏鉆了出來。

“預報說今晚可能會下雪,”他說。

我吸了一口氣。有時雪前會有預兆,是一股強烈的金屬氣味,但此刻並沒聞到。

“最近都去哪兒了?”我問。“消失了好一陣子耶。”

“兒子出了點事,我們去了趟杜克2 。”

他兒子名叫艾哈邁德,是個優秀的醫學預科生。他能出什麽事?“怎麽回事?”

“有人在他宿舍放火。”

我一時噤口。

福阿德沒有擡頭。“幸好並無大礙。”

“福阿德,好險哪!結果呢?”

他聳聳肩。“我們找了系主任,他的導師,還有宿舍管理員。他們一再道歉。”他繼續割著草。

我等著他說下去,他卻住了口。

我搖了搖頭。“真不知道你是怎麽做到的,福阿德。你也來美國三十年了,對待這事兒還怎麽能——怎麽能——如此淡定?”

他沒回答,只是站直身子,看了看我,走到車道的另一側。“我講個故事吧,就是大衛講給我的。”

“大衛,我那個?”

他點點頭,開始清理那一邊的草。“去年夏天,我們到處找你的那個晚上,來到了這裏……”他指了指屋子。“我們很擔心你,不知道你在哪,就商量在這兒等幾分鐘。”

我當然記得那個夜晚。

“我們一邊等,一邊聊天。他給我講起德國一個女孩的故事。那是在三十年代,她當時跟你家蕾切爾差不多大,可能要大一兩歲吧。

“她在弗萊堡3 長大,父親是個裁縫,不算有錢人,但生活也過得去。她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她去上了學,交了不少朋友,快快樂樂,無憂無慮。”他扭頭瞥我一眼。“但是後來有一天,有人不許她再上學了;朋友們也不能再和她一起玩,她父親也沒了工作。一家人的出行都受到限制。他們被迫在衣服上佩戴一個標志,還要忍受鄰居們拋來的惡言冷語——而這些鄰居幾個月前還是朋友!有一天,她被迫看著自己的爸爸在大街上脫得只剩內褲——而圍成一圈在那兒嘲笑的,卻是他們以前的鄰居和朋友!她就是大衛的媽媽。”

他放下鐮刀,擡起眼來。“每當我覺得生活很艱難的時候,就會想起大衛媽媽的故事,然後感謝安拉,我此刻還在這裏。”他把割下來的草鏟起來,塞進一只塑料袋裏。“現在明白了吧?”

我點點頭。

“很多穆斯林都是我這樣的想法。別管你們在電視上看到、聽到了什麽。”他站起身來,一手提袋子,一手拿鐮刀。“你知道的,我在諾斯布魯克的清真寺做園林養護。我聽到過那些年輕人,那些學生,在祈禱前後說的一些話。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很愛這個國家,對與能在這裏生活心懷感激。”我們一齊回轉身走向他的卡車。“為了融入當地,他們願意做任何事,穿美國服裝,吃美國食物,甚至連名字也改成美國式的。‘法裏克’改成法蘭克,薩米爾改成薩米,雷揚改成雷——”

我停住腳步。“等等,剛才說什麽來著?”

他轉過身對著我。“我說為了融入美國他們願意做任何事——”

“不,那個名字。薩米。是什麽的縮寫來著?”

“薩米爾。薩-米-爾。意思是風趣的夥伴。”他歪了歪頭。“問這個幹嗎?”

我搖搖頭。“我——我——也許……沒有什麽。我是說,芝加哥應該有很多薩米爾,對吧?”

“對啊,這是個很常見的名字。也是姓氏。”

“也是姓氏?”

“薩姆是一個姓。”他接著說下去。“如果姓薩姆,年輕人可能會自稱薩米。還有一個沙米,意思是高貴或者尊貴。還有薩曼,意思是雜貨商。”我跟著他走到皮卡車跟前。“如果一個人自稱薩米,能不能確定他實際的名字?”

他搖搖頭。“那就像有人自稱阿爾一樣。你怎麽知道他是阿爾伯特,阿爾弗雷德,還是阿爾封斯4 ?”他把鐮刀放在卡車後面。“對了……說到名字……那天我和一個利雅得的朋友聊了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