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沿著福特主教高速公路向北駛去,白色廣告牌上的一對紅唇讓我想起朗達•迪薩皮奧;想起那天她的嘴擠成了一個緊致的深紅肉球,與蒼白的膚色形成強烈反差;想起那天她胡亂塗抹的唇膏——哎呀!那天她就是走的這條公路北上來見我,卻沒料到永遠也沒能走完返回的路程!

我緊了緊安全帶。其實,我去港口調查可能並沒什麽好處。姜尼·桑托羅像是跟黑道人物攪在了一塊兒的小混混,我也並不想幫助這種人;要是當初就知道了這些,還會跟他摻和在一起嗎?

丹·瑞安高速公路從95號大街通往盧普區。快到95號大街的時候,我放慢了車速。此處距離卡柳梅特公園、密歇根湖和船舶下水處只有幾英裏。我可以試著核對朗達給我講的那些話。盡管很可能永遠都找不到到無可置疑的證據——瑪麗·喬死了有一年時間了,但是,我至少可以看看朗達的說法是否靠譜;甚至都不用下車,開著車轉轉就行了。

轉過了彎。

高速路東邊主要是黑人區,到了湖那裏則是拉丁裔街區了。95號大街旁邊的那些街道都很狹窄,兩旁都是排屋和平房,但很整潔;似乎就算貧窮,也要在努力保持體面。

芝加哥的公園都營造得很出色,卡柳梅特也不例外。那片200英畝的土地是個安寧的去處,有種種優雅的曲線、寬闊的步道、眾多的樹木。旁邊經過幾個騎自行車的孩子——他們肯定是在逃學——和兩個推著嬰兒車的婦女。我剛剛搖下車窗,太陽下暖烘烘的空氣立即湧進車內。

扭轉車頭,開進公園東北端那個停車場。湖水立刻出現在了我面前,湖岸是一個大灣。左邊有幾棵樹,但並沒阻擋視線。我關掉發動機。幾只鷗鳥從車旁走過,小腦袋前後晃動。太陽照在樹上,微風輕拂,樹葉輕搖,閃爍著紫銅色、紅色和金色的光斑。我下了車。

面前分布著四個狹窄的木板碼頭,碼頭之間的水道足以進出船只,柏油路一直鋪到了水邊。兩個男人正將一艘船拖向一輛掛車,掛車鉤在一輛貨車尾部。船塢北端有一個金屬擋浪板,再大的波浪也能阻擋在外。

向右看去,沿著湖岸有許許多多的石頭,旁邊是一條寬寬的步道,慢跑者和騎車人均可通行。我走過去,試著想象朗達描述過的情景。我蹲坐在石頭上,假定此時已是深夜,手裏握著一瓶酒;我盯著湖面,想象著模模糊糊的一條船沿著岸邊開進下水處,聽到船減速時發動機的轟鳴聲。我盡力感受當瑪麗·喬和朗達意識到船上有兩個男人時,她們必然有的那種興奮感。盡管船舶下水處離得有點遠,無法看清對方的臉——我這時就幾乎看不到正將船拖向掛車的那兩個男人——卻能想象這兩個女人咯咯笑個不停,互相慫恿對方主動上前搭訕的情景。

我原路折回停車場。停車場前面是一片長滿雜草且落滿樹葉的區域,這時上面滿是草茬兒,一片褐色。左邊,沿著整個停車場,是一道金屬防護網。防護網後面是個僅有一層的紅色建築——大概是公園區的某種設施吧。

朗達說她是從防護網的一個洞逃出去的。我走到防護網邊,開始沿著它一直走下去,一邊走一邊上下左右搖動防護網。走了一半的時候,有個地方顯得松弛。我停下來,再次搖了一下。防護網底部松了。我彎下身子,掀起一段防護網。朗達就是從這裏鉆出去得以逃命的嗎?

我將那段松動的防護網重新安好,然後站起身來。沿著防護網積聚了許多垃圾,垃圾緊靠著鏈環,鏈環那裏草長得越了界。丟棄的咖啡杯、啤酒罐、快餐包裝,甚至還有可能原本是從襯衫上撕下的幾個布片。再向前走幾碼遠的地方,有個靠著防護網的東西閃閃發光。我用腳碰了一下,原來是一只帶小飾物的銀手鐲卡在一把梳子裏。我彎下腰,從梳子裏拽出手鐲,手鐲上有個小小的銀質心形飾物。也許是某個小姑娘的東西,她發覺弄丟了時肯定哭了好幾天。

我仔細端詳手鐲,將兩邊都看了看,然後丟進手袋裏。現在我依然需要經過內心鬥爭才能抗拒不屬於我的東西,不過這次我是在挽救一件東西,讓它不被遺忘,並非入店行竊。這根本不是一回事,對吧?

然後走向船舶下水處。那兩人已將船拖上掛車,正開車離去。岸邊的防浪板已經積聚了更多的垃圾:汽水瓶、癟了的汽油罐、碎玻璃,諸如此類的。浪頭打來的時候那些垃圾消失了,過一會兒又重新出現。難道,難道在這兒,每個人都只想等自己離開後讓別人清理嗎?

正要走上碼頭,突然,身後傳來一陣喧鬧聲。

我猛然轉過身。兩個騎自行車的孩子正圍上我的沃爾沃。我的車雖說已經開了十多年,但還不算太破,還打算再用上幾年呢。我挎上手袋,向那邊走去。這時,一個孩子將自行車停下,然後將身子貼在駕駛座一側。他伸出胳膊,漫步從車頭走到車尾,手一直貼著車邊。另一個孩子看著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