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下午的森林保護區,天低雲暗,如毯子般籠罩四野。

我慢跑穿過沃爾茲路,邊跑邊自我安慰,這是在消耗上午吃的煎餅;其實明知這是在想法忘掉心裏的焦慮。大衛每次要到外地之前,哪怕不是出國,都會跟我講;可這次沒有,因而我頗感不安。

回到家裏,我沖了個澡,依舊滿心滿腦都是他。還記得去年秋季有一天淋浴時的情形:我面對著噴射的水流,在身上塗著肥皂,沒有聽見大衛走進來;他從後面摟住了我的腰;我轉過身,用肥皂沫在他胸口一個接一個地畫圓圈……水流沿我倆的身子奔瀉而下,滑膩的白色泡泡從我倆皮膚上不停地滑落。

此刻,我擦掉身上的水珠,穿好衣服,朝樓下走去。或許我可以去麥克的公司,取走那些窗口復制帶。但剛出門,就看到戴維斯的土星車在我家門口停了下來。

“還記得前幾天你說的那個司機嗎?”我走到她跟前時,她問道。沒有寒暄也沒什麽開場白。

“盯著我家看的那個人?”

她點點頭;今天她穿了牛仔褲和套領毛衣,腳上是厚厚的黑色靴子。

“記得。”

“你覺得再見到他時能認出來嗎?”

我想了想:很像狗熊,與身材相比,臉顯得太大,表情憂慮,棕色外套,皮帽子。我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幾個鐘頭不太忙吧?”

二十分鐘後,我們開進芒特普羅斯佩克特1的一個綜合公寓小區裏。越是遠離湖區,一切越是變得扁平,似乎那些建築被迫模仿它下面的地勢。盧普區有西爾斯大廈2以及密斯·範·德·羅厄3設計的摩天大樓,附近的郊區有弗蘭克·勞埃德·賴特4設計的住宅。但是再往西,那裏的建築宛如蹲伏於地面;那幾個既短且厚的盒狀建築散落在路上,似乎被巨大的蓋子壓扁了。

小區裏有個很大的停車場,周圍是七棟一模一樣的單層建築,唯一不同之處是每棟建築前面的白色號碼,還有通向每棟房子的單獨步道。戴維斯將車停在五號房子前的一個停車位。我想當然地以為我們要進去,但她並沒顯出要從車裏出去的意思。

“咱們現在幹什麽?”我問。

“等。”

“等什麽?”

她指著左邊的那棟房子:“DM家政公司就在那邊,我昨天去了那裏,或者應該說是找了她。”她瞥了我一眼。“老板是個叫哈利娜·格裏戈裏耶夫的女人,原先是俄羅斯人,來這裏二十年了。”

又是一個俄羅斯人!

“我問那個司機的情況,她很不配合;司機名叫米洛斯·彼得羅夫斯基;她說米洛斯突然去了外地,消失了;甚至聲稱那司機是‘今天還在,明天就不見了’的那種家夥。”

我不知道該如何答話。戴維斯以前從沒這麽主動向我透露消息。“你不相信?”

“純粹是胡扯。我一直在監視那個地方,一個很像你說的那個男子進出了兩次。我需要你確認一下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要在這裏坐多久?”

“怎麽?你還有什麽事?”

“沒有。”

“沒有就好。”

她開始沉默;我倆等著。

滿天的烏雲厚厚實實,凍雨顆粒夾著雪花紛紛砸了下來,車窗內壁蒙上了一層水汽。戴維斯調高車內溫度,然後就向後靠到座位靠背上,閉上眼睛,聽到汽車發動機的嘎嘎聲時才會猛然睜開,睜開便打開雨刷。就這麽一會兒,車外的瀝青地面不見了,只有一層白雪,周圍一片安靜,氣氛頗為壓抑。

一個小時以後,已是薄暮時分,一輛白色面包車開了進來,停在前面。車門打開,隨後砰的一聲關上了。戴維斯立刻警覺起來。

“快看,艾利!就是那個人嗎?”

我用袖子擦了擦擋風玻璃內壁。那天從面包車上下來的那個男人身材有些矮。這人褐色外套,皮帽子。“就是他!”

“肯定嗎?”

“肯定。”

我等著戴維斯下車去當面詢問,但她沒有動。老實說,這是自我認識她以來,第一次見到她神色遲疑。她還在仔細考慮,那人就消失在了房子裏面。

“你不打算詢問他了?”

“打算啊;但不在這裏。”

“為什麽?他可能把今天的收據都帶回來了;他們得結算,你正好有時間呀。”

“我——這個環境……不合適。”

“怎麽?”

她籲了一口氣:“聽著,我不想把這件事搞砸。事實是我沒有理由查詢他。看在上帝分上,他並沒有做過什麽,只是在完成工作。如果我這時現身,他要是還有點腦子,就會啥都不講,而我還是得放他走。”她搖了搖頭。“那樣我就會一無所獲。”

“那麽你想怎麽辦?”

剛開始她沒有答話。隨後,“我想——呃,最好讓彼得羅夫斯基先生處於一種他會更……更合作的情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