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融化(第6/8頁)

彭七月覺得“撫養”這個詞不太恰當,黑花經歷過文革,論資排輩遠遠超過自己,誰“撫養”誰還說不定呢。

黑花趴在房梁上一動不動,居高臨下審視著彭七月,似乎聽懂了,又似乎啥也不懂,人和貓就這樣對峙著。

彭七月來艾思的公寓整理她的遺物,裝滿了三個紙箱,還有她的手機,那是一只很老的諾基亞,色彩分辨率僅有4096,彭七月盯住它看了半天,心想,那些讓人魂不附體的短信難道就是從這裏發出的嗎?

手機忽然振動起來,收到一條新信息。

彭七月小心翼翼打開來看,內容有點奇怪:

“喂,你在嗎?第36張照片收到沒?”

很快,第二條短信進來了:“哈哈,微波爐的滋味一定很爽吧?”

“大爺我還從來沒有操過木乃伊呢,Fuck you!”

第三條短信是另一個手機號碼發來的。

彭七月終於認出來,這兩個號碼的主人就是“張牙舞爪”。

張厚和吳薄從嶽湘紅那裏得知艾思的死訊,簡直不敢相信,可怕的魔咒終於解除了嗎?再也不用拍死人照了嗎?自己真的安然無恙了嗎?於是發來短信試探一下,萬萬沒有想到,他們居然收到了回復!

“微波爐的滋味當然很爽,你也應該體驗一下。”

“太好了,木乃伊也有享受性愛的權利。午夜我就來找你,就怕你見了我就硬不起來,不過沒關系,可以吃我為你準備的偉哥。”

兩條回復把張厚和吳薄嚇得魂飛魄散,撇下手機撒腿就跑,一邊相互埋怨,“姓嶽那老太婆的話不可信!上她的當了……”

彭七月還想多發兩條,讓他們繼續去拍死人照,可轉念一想,算了吧,艾思已經沒了,遊戲就該結束了,Game over。

當他捧著紙箱準備離開的時候,回頭朝房間裏看了一眼,書架裏赫然躺著一本藍色封面的書。

“咦!書架明明清空了呀,怎麽會……”

他走回去拿起一看,是那本《第51幅油畫》。

彭七月花了一整夜讀完,書中提到一個叫余琳音的女醫生,她死後冤魂附在一張油畫上,掛在美術館裏展出,編號是51。余琳音的骨灰存放在南匯縣的周浦安息堂,彭七月拿出黃頁找到了安息堂的電話,致電詢問,比起余琳音下葬的時候,墓穴的價格暴漲了近兩倍。彭七月算了算,買下一塊墓穴差不多要花光他所有的積蓄,可總得給艾思一塊地方安身吧,和余琳音葬在一起,也是個不錯的歸宿。

彭七月決定去安息堂走一趟,除了安置艾思的骨灰,冥冥中他有另一種感覺,那裏一定有什麽東西在等他。

5

幾股連續南下的冷空氣,終於把上海吹入了秋天,還帶來了淅淅瀝瀝的陣雨。由於不是雙休日,來祭掃的人不多,墓區裏很安靜,要不是雨聲的幹擾,樹葉飄落到地上的聲音一定能聽見。

彭七月撐著傘,放眼望去,一排排墓碑肅穆而立,這裏有立式墓、臥式墓,種上鮮花的鮮花墓穴,背後栽樹的樹墓穴,後兩種都是新開發的。收費最高的是家族群墓,可以為家人預留空位,還有室內的櫃式墓,雖然價格最便宜,彭七月只看了一眼扭頭就走,那些骨灰盒就象超市貨架上陳列的商品,就差沒有標價了。

彭七月走出來的時候,看見一位老人正在東張西望,老人精神很好,身板硬朗,打著一把黑傘,傘面上寫著一家敬老院的名字。

老人也注意上他了,這裏太靜瑟了,兩個孤獨的在墓區裏轉悠的人,自然就攀談起來。

“小夥子,”老人問他,聲音也很宏亮,“來這兒看家裏的?是你什麽人哪?”

“不是親人,是一位朋友。”彭七月說完就問,“您呢?”

“我來給自己準備一塊地方。”老人笑呵呵地。

“您老高壽?”

“喔,八十多了。”

“真是看不出,您瞧上去也就七十歲出頭一點。”彭七月沒有恭維,實事求是。

“唉,徒有外表,人生就象一台戲,到點兒了,就該謝幕了,趁自己腿腳還利索,出來轉轉,選一塊中意的地方,免得到時候……”老人苦笑了一聲,“自己的經自己念,自己的事,還得靠自己辦啊!”

“您沒有小輩?”彭七月又問。

“婚倒是結過,可沒有生小孩。”

彼此寒喧幾句,兩人就告別了,一個往東,一個往西。

臨走前,彭七月去看了余琳音的墓,他不認識這個女醫生,只是從書裏知道她的經歷,余琳音有一種恬靜的美,與艾思那種冷冰冰的美截然不同。

兩周後,彭七月接到電話,安息堂在市區設有辦事處,有從事墓穴買賣的代理人,代理人通知他,墓碑的制作已完成,可以下葬了。

彭七月去的時候,艾思的墓碑已經豎在那兒了,編號是FM101,象廣播電台頻率,周圍栽了黑色的大麗花和白色的百合,這是彭七月特意挑選的鮮花墓穴,代理人再三保證,鮮花一年四季都有人照料,枯了就種上新的。彭七月沒有堅持把這一條寫進合同裏,他覺得,倘若有鮮花陪伴,哪怕是枯萎的,總比光禿禿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