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融化(第5/8頁)

穿過麥田,前面出現一條筆直的鄉關大道,綿延沒有盡頭,一直通向天際。路邊有一口井,井口封著木蓋子,井台上站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就是她哥哥萬冰,見到自己的妹妹,萬冰矯健地從井台上跳下來,使勁朝她鼓掌,握緊拳頭做著加油的動作。

接著她看到了父親沈雲錫,拿著《百冰治百病》朝她揮舞,面帶微笑,就象校門口的老師。在他身後躲著沈晶瑩,她嘴唇微微翕動,似乎要向女兒傾訴什麽。

路邊有棵樹,樹下站著一個中年女人,象解放前的闊太太,她眼裏閃著淚光,目光追隨著艾思,還有那個穿藏青色馬褂的男人,面目威嚴地望著艾思,艾思的眼圈一下濕潤了,幾乎要脫口喊出來:“外婆!外公!”

旁邊出現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鳳冠、雲帔、霓裳,象舊年代的新娘,她目不轉睛注視著艾思,嘴角掛著一絲詭異的微笑。

“你終於來啦……歇歇吧……好戲還在後頭呢……”

她對艾思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艾思驀然輕松起來,就象卸掉一副沉重的擔子,被微波炙烤的痛苦頓時變得微不足道了,她又想起那句沒有作者的名言來——

“一旦跨越陰陽界,親人會在前面等你,你不會孤單。”

“呵,我終於和親人們團聚了,我不再孤獨了,多好呵……”

想著,艾思閉上了眼睛,思維就象一塊大幕就此拉上,她的人生落幕了。

“彭警官,很遺憾,你們要抓的人,她自殺了。她把自己關在微波室裏——這是本公司為研發速煮食品而建造的——她把自己當作食物烤熟了,現在就象一塊餅幹了。”

“你胡說!”要不是小蔣的阻攔,憤怒的彭七月會用警棍一下子把她的腦殼打裂,腦漿濺出來。

“門的開關在外面,她怎麽把自己關進去?!”彭七月聲嘶力竭地問。

嶽湘紅聳了聳肩膀,兩手一攤說:“我也不知道,她本事大著呢,能讓旋轉餐廳那麽轉起來,這點事還不是小菜一碟?”

彭七月啞口無言。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特的香味,隱約夾著一點焦味,彭七月吃過烤全羊,跟那種味有點相似。艾思躺在地上,由於大量失去水分,軀體嚴重萎縮,成了一具木乃伊,已經辨認不出了。

“對不起,艾思,我來晚了……”

彭七月跪在地上,含著眼淚,用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艾思的遺體,深棕色的肌膚象一塊風幹的肉,硬梆梆的,如同南貨店裏賣的臘肉。

4

在復興路與河南南路的交界,有一個高档住宅區叫太陽都市花園,房產商仗著財大氣粗,不斷往北延伸,把東馬街、松雪街、石皮弄都納入了它的版圖,如今這幾條街名已經從地圖上消失了。

沿著方浜路,彭七月回到東馬街,這裏即將建造太陽都市花園的第三期,周圍已經拆遷得差不多了,只有9號房子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廢墟上,象草原上的一匹孤狼。

沈家父女死後,所屬露香園街道的房管所陸續安排了八戶人家入住,連最小的亭子間也住進了一家三口,死氣沉沉的老宅變得熱鬧起來,灶披間裏,煤球爐一字排開,煎炒烹炸聲不絕於耳,洗澡需要排隊,抽水馬桶成了使用最頻繁的一件工具,水箱壞了沒有人修,大家寧願從浴缸裏一桶桶接水去沖馬桶。

曾有好事者傳說這是一座兇宅,不過沈雲錫是死在廠裏的,沈晶瑩是死在街上的,鬧鬼之類的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房產商進軍東馬街的初期,9號裏的居民非常團結,眾口一聲開出了讓房產商暴跳如雷的價位,成了東馬街上最難啃的一塊骨頭,好在房產商雇的拆遷公司經驗老到,采取逐個擊破的戰術,二樓左廂房的人家悄悄簽了協議,第一個搬家,聯盟頓時全線崩潰,你簽我簽大家簽,一哄而散,如今的9號只剩下四面墻和幾根房梁了,那些鋪地板的上好木料都被施工隊拆走了,鑄鐵浴缸也被挖走了,留下一口黑乎乎的坑,正好可以放一口棺材。

彭七月沿著房子轉了一圈,不敢走進去,這種房子隨時有倒塌的危險。他曾有一個想法,就把艾思的骨灰埋在這裏,但實地看下來,他放棄了這個打算,這裏很快就要變成一個大工地,挖土機掘地三尺,打樁機徹夜轟鳴,給大樓打地基。在這麽熱鬧的地方,死者是難以安息的。

他用數碼相機拍了幾張照片留作紀念,正打算離去,忽然聽見一聲熟悉的“喵啊嗚”,擡頭一看,黑花趴在一根房梁上,毛茸茸的尾巴朝下耷拉著,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

彭七月朝它招招手,大聲說:“下來吧,黑花,你的女主人死了,以後我就是你的新主人,我會撫養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