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2/4頁)

我很驚訝。

“金剛酒吧!你怎麽知道這裏,你常來這?”

項真答非所問。

“你做什麽夢了?哭得這麽傷心。沒看出來,你這樣的男人還會掉眼淚呢!”

我沒答理她,推開車門就下了車。一縷寒風從街角竄過來,我頓時清醒了許多。

等項真停好了車,我們一起走進了酒吧裏。

下午並不是酒吧的黃金營業時間,酒吧裏靜悄悄的。老鬼沒在,但我見過的那幾個服務員都在,正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要麽低聲聊天,要麽靠著吧台或者沙發後背怔怔地發呆。其中兩個認出了我,滿臉笑容地迎上來,隨後,把我和項真領到了旁邊的一個包廂裏。從其中一個服務員看項真的眼神和笑容來看,我認為,他和項真的熟悉程度絲毫不亞於我。

於是,我更加納悶了。

酒吧裏光線有些昏暗。我聞到了一股徹夜宿醉後殘留的濃濃酒味,那味道似乎已經有點發餿了,在我的鼻端久久縈繞。項真點了一瓶“芝華士”,還有一桶冰。我說我很餓,就點了兩份三明治和一份薯條。等服務員送來,我便開始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在我狂吃的時候,項真說:

“你還挺脆弱的!”

我看了一眼項真,她的面容正散發著一抹迷離的光澤。

“我?脆弱?”

我把剩下的三明治一口吞進嘴裏。

“得了,別裝出一副堅硬如鐵,高不可攀的樣子行不行?說你脆弱,是因為我發現,你也並非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其實你這樣挺可愛的,這樣的你更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了,而不是像一座冷冰冰的石頭雕像。我這是誇你呢,這你都聽不出來?這意味著,我們都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我們完全可以像正常人那樣聊聊天。”

我把薯條都倒在盤子裏,然後往盤子裏擠番茄醬。

“你說得沒錯,我基本上算是個活人,至少我還在吸氣。”

項真從她的愛馬仕包裏取出一盒細長的女士煙,遞給我一支。我沒接,我不喜歡薄荷味,也不喜歡那煙細長的造型。我掏出自己的玉溪來,就著燭火點燃了,美美地吸了一口。

項真似笑非笑,說:

“話說回來,我還從沒見過一個男人哭得這麽歇斯底裏呢。幸虧是我關著車窗,否則,別人還以為我把你怎麽地了呢!和我說說,你夢裏都夢見什麽了?”

我有點慚愧。記憶中,我最後一次流眼淚是在我八歲的時候。那一次,鄰居家男孩把我的《西遊記》小人書搶走了,我毅然決定捍衛自己的權利和他對打,結果卻很慘。那年他十三歲,年齡比我大,個頭也比我高,所以我落得個鼻青臉腫的下場,但我並不覺得可恥。那一次我哭得相當淒慘。之所以哭得淒慘,倒不完全是因為我丟了夫人又折兵,不但小人書沒了,還挨了他一頓臭揍,而是因為回家之後,我媽一邊用鞋底子打我,一邊罵我沒出息,罵我一定是閑得沒事了,去惹那小子!後來我才知道,那小子他爹以前是街道革委會主任,出了名的陰險,鬥人的本事特狠,在那小子他爹身上,著實沉澱了我媽和我爹太多灰色的回憶。

我說:

“說出來也沒人會信,我看起來像個善茬?”

“不像,你看起來冷冰冰、硬邦邦的,現在就是。不過,這並不說明你沒有另一面。相反,我認為只要是人,就總會有他的另一面。一面是魔鬼,一面是天使。”

我抽著煙,把薯條也吃幹凈,擦了擦嘴說:

“你認識老鬼?”

“你希望我說是,還是不是?”

“無所謂,老鬼交遊廣泛,認識個把記者絲毫不足為奇。你不會也報道過他的案子吧,那時候我怎麽沒見過你?”

“我沒報道過他的案子。他當警察那會兒,我還沒大學畢業呢。不過你們性格倒是挺像,都善於裝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其實血管裏的血卻總是熱騰騰的。我父親也是警察,不過不是刑警,他幹交通警的。十六年前,他在圍捕一個搶劫犯的時候挨了一刀,正中心臟。那時候我還是個小姑娘,老鬼是我家鄰居,和我父親是很好的朋友。”

我沒想到,項真的父親也曾經是個警察,並且因公殉職,這一點讓我肅然起敬。在我的意識當中,因公殉職的警察通常都可以和英雄畫等號。

項真淡淡地說:

“我還是欣賞你做夢時的樣子,有很多時候,男人的眼淚看起來更動人。”

我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說:

“讓你采訪這個案子,不會是老鬼的主意吧?”

“不是,真不是。你別這麽齷齪好不好,老鬼可不是那種出賣朋友的人。我知道,你或者你們局裏的人都認為,我報道這案子是想揭你們的短,是想揭你們的瘡疤,但我真不是這麽想的。我之所以想報道這些案子,是因為我很想探究人性的兩面。也許,那些人平常看起來並不都那麽兇神惡煞,甚至還很溫文爾雅,但為什麽會下那麽大的狠心,要了別人的命,這是我想搞清楚的問題。我總是想搞清楚,當初那個搶劫犯在刺我父親的時候,心裏都在想什麽?!他們有沒有想過會後悔?他們有沒有想過,被他們殺害的人還有家人,他們的家人會很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