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在熹微的晨光下,神甫把他那輛老舊的普利茅斯CUDA停在路邊。他拉著梅蘭妮的手,把她帶進森林裏。山裏的空氣很涼爽,他們穿著T恤,凍得瑟瑟發抖,直到走了一段路之後,身上才暖和起來。過了幾分鐘,他們來到一座懸崖上,這裏可以俯瞰寬闊的銀河谷。

“他們想在這個地方建大壩。”神甫說。

山谷在這裏變窄了,形成了一個“瓶頸區”,這樣一來,山谷的遠端也不過是四五百碼遠。現在天色還太暗,看不清河流,但是清晨的靜謐氛圍中,他們能夠聽到河水在底下流淌的聲音。隨著天色漸亮,谷底一座座起重機和巨大的土方機械已經開始顯現出輪廓。它們寂靜無聲,一動不動,就像沉睡的恐龍。

神甫幾乎不指望上羅賓遜州長會跟他們談判了。歐文斯山谷地震已經過了兩天,政府還是沒有做出任何回應。神甫也摸不清州長的策略,但這個策略肯定不是投降。

再發動一場地震是免不了的了。

但是他很焦慮。梅蘭妮和斯塔爾可能會不情願,況且第二次地震必須要比第一次地震造成更多的傷亡。他必須讓她們堅定信念。他現在正開始從做梅蘭妮的工作做起。

“這將造出一個十英裏長的湖泊,一直延伸到山谷。”他告訴她。他看到,她那白皙的瓜子臉因為憤怒而漲紅了,“從這裏一直到上遊,你現在看到的一切都會沉在水底。”

瓶頸區以外的地方是一片開闊的谷底。等到天色夠亮,周圍的景觀變得清晰可見之後,他們看到一片稀稀落落的住房和幾塊整齊劃一的耕地,它們都由土路連接著。梅蘭妮說:“應該有人阻止過大壩的修建吧?”

神甫點了點頭:“曾經有一場法律交鋒。我們沒有參與進去。我們不信任法庭和律師。而且我們不想讓記者和電視台的工作人員都湧到這裏——我們當中有太多人是隱姓埋名生活在這裏的。正因為如此,我們甚至不告訴別人這裏有個公社。大多數附近的人都不知道我們的存在,還有些人以為那個葡萄園是納帕谷的酒莊經營的,裏面都是些流動工人。所以我們沒有參與抗議活動。但是有些富豪居民雇用了律師,環保組織也站在了當地人這一邊。但是沒有用。”

“為什麽?”

“州長羅賓遜支持建設大壩,他讓阿爾·霍尼穆恩來負責這個項目。”神甫討厭霍尼穆恩。他厚顏無恥地欺騙並操控了媒體,“他顛倒了整個事情的是非,讓媒體把當地人描繪成一小撮自私自利的人,說這些人阻礙了加州每一所醫院和學校的供電。”

“這就好比洛杉磯人在泳池裏裝水底燈,用電動機來關窗簾,卻把缺電的責任推到你頭上一樣。”

“是啊,於是,沿海電力公司獲準修建大壩。”

“然後住在這裏的人都會失去他們的家園。”

“還有一個騎小馬旅行的休閑中心、一個野生動物保護站、好幾座避暑小屋,以及一幫瘋子組成的武裝自治團體,稱為洛斯阿拉莫斯。大家都會得到賠償——除了我們,因為我們並不是土地所有者,我們只是以一年的租約租下了它。我們什麽也得不到——即使我們的葡萄園在納帕谷和波爾多之間是最好的。”

“這裏也是唯一一個能讓我找到安寧的地方。”

神甫發出同情的聲音。這次談話在朝著他所希望的方向發展:“達斯蒂一直有那些過敏症嗎?”

“從他生下來就一直有。實際上,他不能喝乳制品——無論是牛奶、配方奶粉,甚至母乳都不能喝。他是喝羊奶活下來的。這個時候,我醒悟了。我們人類肯定是做錯了什麽,要不然這個世界不會有這麽嚴重的汙染,以至於連我自己的乳汁對於親生兒子來說,都是有毒的。”

“但是你還是帶他去看醫生了。”

“邁克爾堅持要這樣。我知道看醫生也沒用。醫生只是給我們開了抑制免疫系統的藥,抑制免疫系統對過敏原做出反應。這算什麽事嘛。他需要的是純凈的水和幹凈的空氣,還有一個健康的生活方式。我想,自從他出生以後,我一直在尋找這樣一個地方。”

“難為你了。”

“你不知道,一個單身母親帶著生病的小孩子是多難保住工作,我們根本住不上條件好的公寓,連生活都是問題。你覺得美國是一個很大的地方,但其實哪裏都一樣。”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的情況不太好。”

“我正準備自殺,把達斯蒂也一起帶走。”她的眼裏湧出了淚水。

“這時候,你找到了這個地方。”

她的臉上籠上了憤怒的陰雲:“現在,他們想把它從我身邊奪走。”

“FBI說,地震不是我們造成的,而州長也沒有任何表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