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第6/41頁)

“他也不哭,倒不是說他……我的意思是,他雖然才四歲,但他其實應該能理解,所以我以為他會哭的。”

斯科特想了想,一時不知該說什麽:“也許他只是在消化,我猜。那麽讓人受創傷的一件事。我的意思是,對孩子來說,經歷任何事都是正常的,對吧?我是說,在他們的頭腦裏,他們在學習這個世界是什麽樣的,所以那就是他現在思考的東西。飛機會墜毀,人會死,你最後掉進海裏。如果地球上的生活就是這樣的,或許他會重新考慮整件事—”

“我知道。”她說。他們沉默了一分鐘,既不尷尬,也沒有不適,只有兩個人思索的聲音。

“道格也不怎麽說話,除了談錢。我前幾天撞見他在下載表格軟件。但是—從感情上來講,我想他是被整件事嚇壞了。”

“還在驚嚇中?”

“是啊,他呢—你知道,他不擅長跟人打交道,他的童年也很艱難。”

“你是說,25年前的童年?”

他能感受到她隔著電話的微笑:“友好一點兒。”

斯科特喜歡她說話的語氣和節奏,有種親密的味道,就好像他們已經認識對方很久很久了。

“鑒於我在女人方面的歷史記錄,”他告訴她,“我也沒什麽資格講話。”

“我不會上鉤的。”她說。

他們聊了一會兒每天的日常。道格睡覺的時候,她和男孩就起床了—似乎他睡覺很晚。JJ早餐喜歡吃吐司,而且能一口氣吃完一整盒藍莓。他們一直做手工藝,直到午睡時間。下午他喜歡在院子裏找蟲子。收垃圾的日子裏,他們會坐在門廊上對運輸工招手。

“基本上是個正常的孩子。”她說。

“你覺得他真的理解發生什麽事了嗎?”

接著是長時間的停頓,然後她說:“你理解嗎?”

星期三,葬禮開始了。莎拉·吉蔔林是第一個,她的遺體被葬在皇後區的錫安山公墓,公墓在若隱若現的戰前煙囪的陰影裏,就好像隔壁是個制造屍體的工廠。警方把新聞車輛控制在南墻的警戒區域內。葬禮那天是陰天,空氣凝滯,有些許熱帶氣息,天氣預報說下午有雷陣雨,你已經能感覺到大氣裏的不穩定電子。黑色的車隊一路延伸到皇後區的快速路,有家人、朋友和一些政治人物。這一場葬禮辦完後,還有八場—假設所有屍體都能找回的話。

頭頂上空,直升機在盤旋。斯科特乘坐一輛黃色出租車抵達,他穿著一套黑西服,是從蕾拉的客房衣櫃裏找到的。衣服的尺碼大了一號,袖子長了。然後,他又從一個梳妝台的抽屜裏找到一件偏小的白色襯衫,脖子那裏太緊,領帶下方顯而易見地空出一段。他的胡子刮得很糟糕,割破兩個地方。他在浴室鏡子裏看到自己的血,劇烈的疼痛切口把他拉回某種現實。

坦誠地說,他其實還能嘗到喉頭的鹹澀海水,甚至睡覺時都能。

為什麽他活著,他們卻死了?

斯科特告訴司機不要停表,踏進了車外的迷霧。他一時想知道男孩會不會在這兒—他忘了問—然後他又一想,什麽人會帶一個幼童參加陌生人的葬禮?

事實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來,他既不是他們的親屬也不是朋友。

斯科特走上前時,能感覺到別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有二十來個穿黑衣的賓客圍在墳墓四周,他看到他們在看他。就好像他在同一個地方發出兩次閃電,像一個異類。他出於尊重垂下眼睛。

他看到六個穿西裝的男人對葬禮現場敬而遠之,一個是格斯·富蘭克林。他還認出了其他兩個人,FBI的奧布萊恩探員和另一個—哪個機構來著?財政部的什麽探員?他們對他點頭示意。

牧師講話的時候,斯科特看著陰雲在天際飄移。他們在銀河系中心一個叫“地球”的行星上旋轉,一直在旋轉。宇宙中的萬物似乎都在以圓環模式運動,天體在軌道上自轉,推力和拉力讓人或野獸的勤勉相形見絀。即使在行星領域,我們也是個小星球—一個人漂浮在整片海洋上,一個顆粒落在海浪裏。我們相信思維能力讓我們超越自身,相信我們有能力理解天體的浩瀚無窮。但真相是,這一比例感只會讓我們縮得更小。

起風了。斯科特努力不去考慮其他屍體,它們仍和飛機埋在一起—梅洛迪機長,本·吉蔔林,美琪·貝特曼和她的女兒瑞秋。他想象它們躺在那裏,像一封封丟失在無光深海裏的信件,靜靜地隨著聽不到的音樂搖擺,而螃蟹在吃它們的鼻子和腳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