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第5/41頁)

他以為自己已經與這件事和解,對它已有充分的認識了,但找到屍體的新聞還是讓他心神不寧。他們都死了,所有人。他知道他們死了,他當時在場,在海洋裏,他潛到海浪下方才躲過死亡,那種情況下不可能有生還者。但聽到新聞,看到那些鏡頭,找回此次空難中的第一具屍體讓整件事情真實起來。只有等危機徹底結束後,他才發現他的腿不受身體控制。

那個母親還在海裏,父親和姐姐也是。還有飛行員查理·布施和詹姆斯·梅洛迪。賣國賊吉蔔林和貝特曼家的保鏢都葬身海洋深處,在永久的黑暗中搖擺。

他心裏知道,他應該回家,回到島上,可是他無法回去。出於某種原因,他發現自己無法面對他曾經的生活(這裏的曾經就是九天以前,好像線性時間對像他這樣一個大難不死的人沒有任何意義,只有事前和事後),無法走向安靜的白沙路上的那道白色小門,套上那雙心不在焉地脫在門邊的舊便鞋,一只在前,一只在後,後面那只鞋的鞋尖還搭在前面那只鞋的後跟上。他覺得無法回去面對冰箱裏變酸的牛奶和他家狗悲傷的眼睛。那是他的家,電視上那個男人的,他穿著斯科特的襯衫,眯眼看向舊照片的鏡頭—我的牙有那麽歪嗎?他無法面對攝像機的長臂,沒完沒了的攻擊問題。跟地鐵上的人講話是一回事,但是向大眾發表講話—那是他無法應對的事。一句陳述傳達給群眾後,就成了一項聲明。隨意的言論變成公開記錄的一部分,會被永遠拿來重播、自動調校和配上題注。不管出於什麽原因,他感覺無法折回原來的路了,無法退回他“以前”住的地方。於是他坐在現在這張借來的沙發上,盯著外面的樹頂和銀行街的褐色沙石。

此刻那個男孩在哪兒?在紐約州北部的某處農場?在餐桌旁吃早餐?被草莓的綠色帶刺頂葉和鈣化般的斑點燕麥片包圍?每晚睡前,斯科特都有同樣的想法。睡著後,他會夢到男孩迷失在無盡的黑色海洋裏,夢到他多普勒式的哭聲—不知在哪兒又無處不在。斯科特在四處撲打,快要淹死了,他一直搜尋卻永遠找不到。但這個夢沒有出現過,只剩下睡眠的深沉空白。現在他抿著冷咖啡,突然想到,或許這些是男孩的夢,是男孩憂慮的投射,飄浮在噴射氣流上,就像一聲只有斯科特才能聽到的狗哨。

他們兩人之間的紐帶是真的嗎。還是一種隱含的想法,是愧疚感的產物,像病毒一樣被他感染上?為了救這個孩子,他讓他趴在他的身上八個小時,筋疲力盡;他把他抱在懷裏送去醫院—那會在大腦裏創造新的通路嗎?救到這一步還不夠嗎?他現在回家了,全世界都知道這個孩子名叫JJ,但斯科特總是想起那個男孩。他安全了,被新的家庭關愛,被姨媽和—好吧,我們說老實話—她詭詐的丈夫照顧著。他轉眼間成了百萬富翁,比那些別無所求的人還要富幾百倍,而他還不到五歲。斯科特救了他的命,給了他一個未來,給了他幸福的機會。那還不夠嗎?

他打給信息台,詢問男孩的姨媽在紐約州北部的電話號碼。這時是晚上九點,他已經連續兩天獨自坐在公寓裏。接線員給他連上線,在聽著電話鈴響時,他想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鈴響到第六聲時,她接起電話,是埃莉諾。他想象著她的面容,紅潤的臉頰和悲傷的眼睛。

“你好?”她聽起來很警覺,就好像天黑以後只會傳來壞消息。

“嘿,我是斯科特。”

但她已經在說話了:“我們已經發表過聲明,能不能請你尊重一下我們的隱私?”

“不,我是斯科特,那個畫家,醫院裏見過的。”

她的聲音變溫和了:“噢,對不起。他們就是—他們不肯放過我們。而他只是個孩子,你明白吧?他的媽媽和爸爸都—”

“我明白,你覺得我為什麽要躲起來?”

她本來以為是別人打來的電話,現在切換到現實,一陣沉默—回到與外甥的救命恩人的現實時刻。

“我真希望我們能,”她說,“我是說,完全靠自己經歷這些實在太難了,沒有—”

“確實是。他—”

停頓一下。斯科特感覺自己能聽到她的思考—她對他能有幾分信任?她能說多少?

“JJ嗎?他,你知道,他不怎麽講話。我們帶他去看了精神科醫生,我是說,我把他帶去的。醫生只是說給他一些時間,所以我也沒有給他壓力。”

“那聽起來—我無法想象那是什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