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5/10頁)

她想到了這些,她想到了如何乘著由納特的敵人指揮、周圍全是蘇聯兇徒的一艘波蘭船在海上航行。她緊緊閉上了眼睛,把腦袋鉆到枕頭底下,與湧上喉頭的歇斯底裏奮爭著。

隨後她感到了憤怒,才算挽回了她的理智。

她想到了她的父親,他如何想利用她進一步完成他的政治理念,她感到對他很氣惱。她想到了哈桑,那家夥擺布著她的父親,還把手放到她的膝頭,她巴不得有機會能扇他耳光。最後,她想到了羅斯托夫,他的強硬又智慧的面孔、他冷冷的笑容,想到他如何打算撞擊納特的船並且殺死他,她簡直要發瘋了。

狄克斯坦是她的男人。他有趣,他強壯,可又莫名其妙地脆弱,他寫情書,他偷船,他是她如此愛戀的第一個人,她可不想失去他。

她身陷敵人的營壘,成了一名囚徒,當然這只是出於她的觀點。他們則認為她站在他們一邊,他們相信她。或許她有機會破壞他們的工作。她得找這樣的機會。她得隱藏起自己的恐懼,在船上四下走動,跟她的敵人談話,鞏固她得到他們信任的地位,假裝分享他們的意願和關切,一直到她的機會來臨。

這念頭讓她打了個冷戰。這時她告誡自己:如果我不這麽做,我就會失去他;而如果我失去他,我也就不想活了。

她從床上爬起來,脫掉了睡覺時穿的衣服,洗了把臉,從她的箱子裏拿出一件幹凈的毛衣和褲子換上。她坐在固定在地板上的小桌旁,吃了些頭一天留在那裏的香腸和奶酪。她梳理了下頭發,補了下妝,為的是讓自己打起點精神。

她試了下她的臥艙的門,沒有鎖著。

她走了出去。

她沿著一條通道,循著飯菜的氣味來到廚房。她走進去,迅速地向四周瞥了一眼。

羅斯托夫獨自坐著,用一只叉子慢慢地吃著雞蛋。他擡起頭來,看到了她。他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冷冰冰地充滿惡意,他的薄嘴唇緊繃著,眼睛毫無表情。蘇莎略微遲疑了一會兒,然後強迫自己向他走去。來到他的餐桌跟前,她在一把椅子上靠了一下,因為她覺得腿有些發軟。

羅斯托夫說:“坐下吧。”

她一屁股坐進那把椅子裏。

“你睡得怎麽樣?”

她氣喘得太快了,仿佛剛才走得太急。“很好。”她說,聲音有些發抖。

他那充滿懷疑的犀利目光似乎鉆進了她的腦子。“你好像有點心煩意亂。”他平和地說,既沒有同情,也沒有敵意。

“我……”詞句似乎卡在了喉嚨裏,憋著她,“昨天……是亂糟糟的。”反正這話不假,這麽說挺容易。“我從來沒見過有人死在我面前。”

“啊。”羅斯托夫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人性,或許他記起了他第一次看見死人的經歷。他伸手去夠咖啡壺,給她斟了一杯。“你還太年輕。”他說,“你比我的大兒子大不了多少。”

蘇莎滿心歡喜地啜飲著咖啡,希望他繼續照這樣談下去——這樣有利於她平靜下來。

“你的兒子?”她說。

“尤裏·大衛多維奇,他今年二十歲。”

“他是幹什麽的?”

羅斯托夫的笑容不像先前那樣冷冰冰的了。“不幸的是,他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聽腐朽的音樂上。他學習不那麽努力,不像他弟弟。”

蘇莎的呼吸逐漸正常了,她拿起杯子時,手也不再發抖了。她明白,眼前這個男人並不會因為有家就減少幾分危險,不過當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似乎不那麽可怕了。“那你的另一個兒子呢?”她問道,“那個小兒子?”

羅斯托夫點了點頭,“弗拉基米爾。”這時他已經一點都不可怕了:他的目光越過蘇莎的肩頭凝視著,臉上帶著一種沉迷的慈愛表情,“他很有天賦。如果受到良好的學校教育,會成為一個偉大的數學家的。”

“這不成問題。”她說,眼睛盯著他,“蘇聯的教育是世界上最好的。”

談這種事看來比較穩妥,但是準是對他有什麽特殊的意義,因為他那種遠望的神情消失了,他的面孔又變得生硬冷漠了。“是啊。”他說,“是不該成問題的。”他接著吃起了雞蛋。

蘇莎急切地想著:他越來越友好了。我這會兒一定不能放松他。她苦苦思索著該說些什麽。他們有什麽共同之處,可以談些什麽呢?這時她靈機一動:“我要是從你在牛津的時候就記住你,那就好了。”

“你那時太小了。”他給自己倒了些咖啡,“人人都記得你母親。她自然而然地是周圍最漂亮的女人,而你長得和她一模一樣。”

蘇莎心想,這就好多了。她問他:“你當時學的是什麽?”

“經濟學。”

“我琢磨,在那年月算不上一門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