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9頁)

“也許吧。”狄克斯坦說。事實上,這是一名特工的常態,此刻他已經百分之百地肯定,與哈桑的那次不期而遇暴露了自己。他說:“你還見過我們那一屆的其他人嗎?”

“只有老托比。他如今坐上了保守黨的前排議席了。”

“真棒!”狄克斯坦高興地說,“他總是像個反對黨發言人那樣講話——既自負又防備。我很高興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蘇莎問:“還要咖啡嗎,納特?”

“不要了,謝謝。”他站起身,“我來幫你收拾,然後我就得返回倫敦。我真高興過來串門遇到你。”

“我爸會收拾的。”蘇莎說,她咧嘴一笑,“我們定好的。”

“恐怕就是這樣。”阿什福德承認,“她不肯為任何人打工,最不願意給我幹活。”這番話使狄克斯坦頗為意外,因為顯然與事實不符。或許蘇莎沒有親自服侍他,但她似乎在以妻子的方式照看他。

“我要陪你走進城。”蘇莎說,“等我穿上外衣。”

阿什福德握著狄克斯坦的手:“真高興見到你,親愛的孩子,我真的很高興。”

蘇莎身穿天鵝絨的外套走了回來。阿什福德送他們到門口,含笑揮手道別。

他倆走在街上,狄克斯坦嘴裏不停地說著話,只是為了眼睛不離開她。她這件外套與她的黑色絲絨褲子相配,裏面的奶色寬松襯衫看著像是絲綢的。就像她母親一樣,懂得如何穿著來襯托她閃亮的黑發和完美的棕色皮膚。狄克斯坦把自己的手臂伸給她,感覺相當老派,只是為了讓她能觸到他。毫無疑問,她跟她母親一樣具有身體上的吸引力。她身上有一種東西,讓男性充滿了占有她的欲望,不大像情欲而更像貪婪,是那種擁有這樣一個尤物的需要,而且再也不讓她被取走。狄克斯坦如今已經年齡大到清醒地知道,那種欲望是多麽不切實際,何況艾拉·阿什福德絕不會使他幸福。但這位女兒似乎具備她母親所缺乏的一些東西,那就是熱情。狄克斯坦很遺憾他再也不會見到蘇莎了。假以時日,他或許……

唉。那是不可能的。

他們到達火車站的時候,他問她:“你當真要去倫敦嗎?”

“當然啦。”她說,“我明天去。”

“幹嗎呢?”

“和你一起進餐。”她說。

蘇莎的母親去世時,她父親還挺硬朗的。

她當時十一歲,大得足以懂得死亡,又小得不知如何應對。她父親一直平靜,這令人安心。他知道什麽時候留給她單獨哭泣、什麽時候讓她穿戴整齊出去吃飯。他毫不避諱地跟她談月經,高高興興地陪她去買新乳罩。他賦予了她生活中的新角色,她成了家中的主婦,指點清潔工,列出該洗的衣物清單,在禮拜日上午分發雪莉酒。到十四歲的時候,她已經管起家中的財務。她對她父親的照顧也比她母親要強。她會扔掉破舊的襯衫,代之以同樣的新襯衫,不讓她父親察覺。她學會了可以安全地生活,並為人所愛,哪怕沒有母親。

父親賦予了她一個新角色,他當初對她母親也是這樣。而且,同她母親一樣,她一邊繼續扮演著這個角色,一邊叛逆著這個角色。

他想讓她待在牛津,先讀本科,再讀研究生,然後做一名教師。那樣就意味著,她得永遠在他身邊照顧他。她說,她才智不夠,心中不安地感到這無非是別有用心的借口,她想找一份工作,可以冠冕堂皇地離開家,幾周之內只能照顧她父親一次。在高空飛行,離牛津有數千英裏之遙,她為中年乘客提供餐飲服務,可內心卻不清楚她是否改變了什麽。

從車站步行回家,她想到自己陷入了千篇一律的生活,不知能不能自拔。

她剛剛結束了一場愛情,如同她的其余生活一樣,也是令人困乏地遵循著一條老路。朱利安快四十歲了,是個專攻蘇格拉底之前的希臘哲學講師:他聰慧、細心又讓人無可奈何。他幹什麽都離不開藥品——做愛要吸大麻,工作要服用芬妥胺,睡眠要吃硝基安定。他是離了婚的,但沒有孩子。起初,她覺得他有意思、有魅力、男人氣十足。他們上床的時候他喜歡讓她在上面。他帶她去上演實驗戲劇的倫敦末流劇場看戲,參加花樣百出的學生聚會。但這一切全都淡漠了,她意識到他並不對女性當真很感興趣,他帶她出去是因為她挽著他很中看,他喜歡有她陪伴只是因為她對他的知識印象深刻。有一天,她發現自己竟然開始譏諷他上輔導課時的滑稽裝束。後來嘛,事情也就這麽過去了。

有時候,她跟她的同齡人或者小些的人上床,主要是對他們的軀體有欲望。通常她都會失望,而且他們最終也會感到厭倦。

她已經後悔了不該一時沖動和納特·狄克斯坦定下約會。他是那種真真切切的壓抑型人物:比她年長一代,顯而易見地需要照顧和關心。最糟不過的是,他曾經鐘情於她的母親。在第一眼的印象中,他和其他人一樣是個父輩級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