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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下午兩點,朱麗亞和魯斯坦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附近的“世界大同”咖啡館外面找停車位。大雪接連下了兩三天,路面正處在泥濘肮臟的恢復階段。朱麗亞一邊回頭看後面跟上來的車子,一邊指揮魯斯坦拐到大學路邊的停車道。停車的時候,後車輪還是重重地磕上了路階。

“我已經知道會有這麽一下。”朱麗亞直挺挺地坐著說。

“好了,我的壞脾氣的美人,就要去見教授了,千萬給我一點面子。”魯斯坦把車熄火,湊過去在朱麗亞的臉頰上飛快地親了一下。

朱麗亞漂亮的面孔還是板著。

魯斯坦起身從後車座拿起自己和朱麗亞兩人的文件夾,交給朱麗亞一個,說:“朱麗亞,聽我的,先不要問跟避孕套有關的問題。”

“你已經說過很多遍了。”朱麗亞飛快瀏覽著文件夾,“先別急著走,我們再來溫習一下。重點是,教授在普林斯頓和烏瑪的交往,烏瑪被害當天他的活動。還有什麽?”

“關於李忍的情況。”魯斯坦補充道。

“嗯,我們現在已經知道這位聰明的博士生在和烏瑪的關系上沒有說實話。我們還知道某個人把有他和烏瑪合影照片的相片集丟在了溪水裏。需要讓尹曼知道我們現在重點懷疑李忍嗎?”

“我想這不需要我們說。像尹曼這樣的人,在被警察盤問謀殺案相關事情之前,毫無疑問將收集所有最新的信息,然後做出最合理的推斷。”

“你在假設尹曼在乎這件事。”

“不,我沒有假設,親愛的。想一想,我們可以確定的是,他和烏瑪是非常親密的戀人。曾經是,現在不知道是不是。無論這個案子和他有沒有關,他不可能置身事外。何況,我們還沒有確定忍或者尹曼或者任何人在這個案子裏起的作用。別忘了,在烏瑪持續收到來自霍普金斯樓下公用電話亭電話的時候,我們至少有航空公司的機票確定李忍並不在巴爾的摩。”

朱麗亞沒有說話。

“你怎麽想?”魯斯坦問道。

“我在想,如果這件事情上了報紙,會是多麽轟動。名校教授,共和黨議員的女婿,婚外情,謀殺。”

“這也是為什麽我們必須嚴肅對待這次調查。”

朱麗亞不置可否地把安全帶解下來,打開車門走出去。

聖誕節剛過,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學生大多數都不在學校。“世界大同”的生意也不如平日那麽好。朱麗亞走在前面,一眼看見坐在餐館最深處的尹曼教授,隨後舉起左手和教授打招呼。教授長得很像年輕時候的約翰·肯尼迪,只是消瘦一些,五官更加舒展。

朱麗亞快走幾步,微笑著和教授早就伸出的左手有力地握了一下。魯斯坦也和尹曼快速握了一下手,自我介紹說:“魯斯坦,巴爾的摩警察局,這位是朱麗亞,馬裏蘭州地區助理檢察官,我們負責調查烏瑪教授的死亡事件。數學系的朱可夫教授向我們推薦您,說您是烏瑪的朋友,非常感謝您在假日裏抽空配合調查。”

尹曼聲音沉重地說:“烏瑪是我在普林斯頓時候的好友,她的死對我是一個打擊。如果有任何能幫助的地方,我都一定盡力。”

朱麗亞盯住尹曼的眼睛,那雙深褐色的凹陷的眼睛裏流露的是真誠的痛苦。

尹曼是霍普金斯計算機系最年輕的正教授,美國電子電器工程協會的研究員,和霍普金斯計算機系系主任同樣是研究熱門的網絡構造領域,很受系主任的推崇。難得的是,他不僅研究做得很好,同時連續幾年被學生選為霍大最受歡迎教授之一。根據之前收集的信息,尹曼對政治很感興趣,很可能競選下屆的市議會議員,而他的嶽父毫無疑問將提供最強有力的支持。

朱麗亞在心裏把尹曼和昨天見過的忍做了一下比較,兩個人顯然都是聰明絕頂的人物,但差別很大。

尹曼是典型的優秀白人學者,生長在新英格蘭地區,家境優越。本人高大英俊,身材一看就是一周起碼兩次去健身中心鍛煉出來的。他看上去性格開朗幽默,待人熱情體貼,讓人如沐春風。

相比之下,忍則是另一種學者形象。來自第三世界國家,清秀瘦弱,孤僻內向,說話帶刺,一板一眼,偶爾說出一句話噎人半天,總讓人覺得被拒之千裏之外。

但是朱麗亞在內心深處對忍更有好感,也許因為忍的樣子和說話方式讓她想起來自己的父親。

做刑事調查必須盡量做到百分之百客觀,朱麗亞在剛開始做助理檢察官的時候無數次提醒自己。但是工作幾年之後,朱麗亞意識到“客觀”這兩個字比在法學院學到的和在律師宣誓時復雜得多。在這個古怪的國家裏,作為女性法律工作者和少數族裔,有所偏向不僅僅是不可避免的,而且簡直是理所當然的。這種偏向叫做政治立場,而不叫做不客觀。雖然在任何一條招聘手冊上都不會鼓勵檢察官有政治立場,但誰都知道,一個沒有政治立場的人永遠不能在法律界得到晉升。對於胸懷大志的朱麗亞來說,樹立自己的政治立場是毫無疑問的,她也一直活動於華人社區和婦女社團。但在處理媒體關注的案子的時候,對自己的種族和同性采取何種態度,卻並非是單純的袒護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