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由於特雷西還要幾天才能出發,我在附近訂了一間酒店,兩人都不曾提起我在她家借宿的可能性。在地窖裏相互依偎度過所有那些夜晚後,我們都知道,那種親近會勾起我們太多的回憶。

當晚我輾轉難眠,終於睡著後,我又做了那個夢。與其說是夢,不如說是縈繞我睡眠的一段痛苦回憶。

我在樓上傑克的房子裏,他正在測試我。他終於小心地、有條不紊地賜予我希望,也是我努力想要獲得的機會。

然後,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傑克默不作聲地領我走下架子,走出圖書室,來到房子前門。我幾乎本能地轉頭望著圖書室的門,悲傷地最後瞥了刑架一眼,希望痛苦的回憶能在此刻為我帶來啟發。

木架似乎閃耀著光環,從窗戶透進來的陽光在架子上灑下一層奇妙的光輝。我慢慢轉過腦袋,又看著通往戶外的前門,我以前從未看到這扇門打開過。我的雙腳一定是在移動,但是在夢裏,我完全無法控制地不停滑過去,仿若鬼魂妖怪如空氣般飄移。

傑克向前指著說:“你想看看她,是嗎?”

他以前告訴過我,說等到有一天他終於能夠相信我時,他會專門為我挖出詹妮弗的屍體,讓我細看,如果我願意,還可以觸摸屍體,躺到她身邊。不過在我看來,那是他在逗弄我。

我分辨不清他是否在以相同的死亡方式威脅我,用他對待詹妮弗的可怕方式對待我。

我看著門外。經歷過這段時間的所有折磨後,我對戶外空間產生了恐懼。我花費了數個月的時間,建立起傑克對我的信任,讓他相信我已經接受自己的“命運”,絕對不會逃跑。為了建立這份信任,我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我不能在這時候前功盡棄。

但是,此時是否是那個關鍵時刻呢?一步走錯,我便可能喪命。不是死亡,就是重獲自由,沒有其他選擇,也可能死亡與自由並存。無論如何,在這之後,一切都將發生改變。這是一個轉折點,我緊張得心臟都快爆炸了。

機會意外到來,我沒想到它會來得這麽快,盡管我一直在謀劃,卻未謀劃到這麽遠。我不知道時機是否正確,我已經有兩天沒吃東西,腦子幾乎無法計算概率,就像數據不夠,機器無法運轉似的。而且我全身赤裸,身體上的痛楚仍未消逝。我無比脆弱,但我內心非常堅定。

我一直相信自己的毅力很堅強,卻也清楚內心曾動搖過。過去數個月,我曾好幾次考慮,或許我應該放棄,接受就這樣過後半輩子,留在這裏當傑克忠誠的奴仆,直到他決定殺掉我為止。假如我不反抗,甚至在思想上也不去反抗,他至少在懲罰我的肉體時會留點情。只要獲得一點點放松,我就可以開心地活下去。

透過打開的門,我看到一小段門廊,門廊後有一條泥土車道,車道盡頭有一個大大的紅色谷倉。谷倉又高又舊,剝離的漆面下是破舊的木板,倉門打開約兩英尺寬,但我只能看到裏面漆黑一片。

我並沒有馬上看到屍體,但等我的眼睛最終適應,能看得深入後,我才發現倉門左側地面上有一具用藍色防水布小心包裹著的人體。當我看到防水布底端露出一只浮腫且血色全無的腳時,我的心都快停止跳動了。我幾乎認不出那肮臟的腳是人體的一部分,腫脹的腳踝和腳趾周圍結著泥塊,傑克顯然沒有用任何棺木埋葬她。

傑克將我推入打開的門,我朝屍體慢慢走過去,雖然我知道他許多個月前就殺死了詹妮弗,也以為自己度過了哀傷,但是看到她躺在那裏,我內心的悲傷和恐懼驟然增加了十倍。我推開一波波悔恨和痛苦的漣漪,將焦點重新放在自己身上。我應該在此刻逃跑嗎?我應該看看她嗎?我親愛的詹妮弗。

我一如既往地在夢裏的這一刻醒來,渾身冒著冷汗,腦海中一遍遍回放著傑克哈哈大笑的畫面。我坐起來,走進酒店消過毒的小浴室,往嘴裏一杯杯地灌涼水,然後再走回床邊坐下,沒有開燈。

我的眼睛終於適應了房間裏的黑暗,能模糊地看出家具的輪廓。我凝視著對面鏡子中自己灰暗的輪廓,那是我熟悉的朋友,我唯一的朋友。我可以假裝鏡中的映像就是詹妮弗的鬼魂,我經常和她說話,盡管她從不回答,就像她在箱子裏的那些年一樣。

今晚,我看著鏡中的她很久,最後起身走到鏡子邊,用手指描著她的影像,她是我唯一敢碰觸的另一個人。這位幸運兒是誰呢?我問。當我這個無法讓任何人走進心裏,將自己鎖在箱子裏的孤獨身影在這裏時,詹妮弗就不會孤單。在如鼓皮般緊緊封閉的箱子中,只有恐懼和妄想指引著我這個殘破的、無法獨立生存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