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我橫穿過校園,經過希臘復興式風格的心理學系大樓的轉門,想起自己讀大學的日子。逃脫囚籠之後,我又重返校園,這次是獨自去紐約大學念書。

回顧往昔,我在大學時好像一直都只顧盯著地面看,三年裏將自己完全孤立起來,在晚上和暑期拼命補課,以創紀錄的超快速度完成了學業。

第二次上大學,我已經不像以前那樣渴望過正常的大學生活了。我不想參加派對,不去圖書館學習。事實上,我甚至不想任何人知道我的身份。我從不與同學說話,從不在學校食堂吃飯,也從不參加任何一項課外活動。大學夠大,你消失了也不會有人察覺。我竭盡全力隱匿於其中。

我在紐約大學首次開始使用新名字,一個我永遠無法習慣的名字,每次要在任何資料上簽名時,我都得停頓一秒,訓練自己工整地寫出這個新名字。當教授在課堂上叫這個名字時,我從不記得擡頭給出反應。他們一定覺得我很遲鈍,直到我利落地交出完美考卷,他們才意識到我畢竟還有一個強項。

我主修數學,這是一個只提供解答的可靠領域,我從中得到不少安慰。我很喜歡數字整齊排列的那種方式,有時一道題目要花六七頁演算,一個數字接一個數字,一個符號接一個符號,sine接著cosine。

在我的房間裏,我將所有課堂上的筆記本放在床邊觸手可及的書架上,晚上睡不著時,我就抽出一本,慢慢掃過整齊的數字,欣賞這些至少每次我都能算出相同答案的數學題。

我以自己的方式保持著對詹妮弗的忠誠——專心研讀統計學。我在一年內便拿到了碩士學位,教授們求我攻讀博士,可我已經受夠了,不願再和其他同學一起坐在課堂上。那時,每天必須進行互動的人數已經開始讓我煩躁不安,我的各種恐懼症逐漸浮現,就連最大的階梯教室也會引起我的幽閉恐懼症。我可以非常清晰地聽見房間內的每聲咳嗽、耳語或鉛筆掉落的聲音,而且那些聲音在我腦海中回蕩,讓我心驚膽戰。

下課時,突然會有大量身體在晃動,大家穿外套戴圍巾時,難免有些不必要的碰觸。這時候,我總會獨自靜坐在教室裏,等所有人離去,等走廊被騰空,讓我的身體能在不被碰觸的情況下,有足夠的時間穿過寬敞的時空。

我從回憶中抽離出來,俯望心理學系長長的走廊。廊道裏星星點點地站著三兩個學生,還有幾個獨自在廊道邊晃悠。他們看起來都是那麽無憂無慮、充滿朝氣,有些人聊著天,有些人醉心於自己的世界中,或在鉆研課業,或想著昨晚的約會。你無法從他們表面的喜悅看出他們內心的創傷。我知道,從統計學角度看,創傷必定存在,但僅從外表上看,你永遠不會知曉。

明媚的陽光透過天窗,灑落在大樓翻新過的部分,麻煩似乎不會找上這些皮膚光滑、高聲大笑的學子。學年即將結束,大家都在準備著去實習,去找暑期工作,去讀研究生。我永遠不會知道他們需要克服些什麽困難。或許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或許事情本該如此,又或許這就是適應能力強的人會做的事,他們能適應一切。這意味著他們年輕,能拋開一切過往,放松自己,從容面對生活。

我擦掉淚珠,從他們身邊走過。正在看報紙的前台保安員並沒有擡起頭來看我一眼。我搖搖頭,想到他可能遺漏的所有危險狀況,同時又慶幸他沒注意到我。這次,我注意到一個小標志,上面用工整的字體指明了教職員工辦公室的方向,我順著標志走回先前經過的走廊。

我經過一排傳統風格的橡木門,每扇門的上半部分都鑲嵌著一塊磨砂玻璃,上面用黑色字母寫著名字。正如阿黛爾所言,大衛·斯蒂勒教授的辦公室就在她的隔壁。他的辦公室門微微敞開著,我輕輕推門,發現裏面沒有人。

辦公室很大,高高的窗戶面向院子,窗前有一張偌大的橡木桌,面向辦公桌的墻上全是書架,上面的書籍和文档資料都快滿出來了。我用手指撥弄著書,大部分都是各種深奧主題的心理學書籍,有些是我認識的標準統計學手冊。

然後,我不經意地瞥見辦公桌後面的地板上有個低矮的書架,上面的書看起來頗為迥異,不像是教科書。我探身湊上去,目光快速掃過書名——《罪惡之地100天》《朱麗葉》《眼睛的故事》《尼采與惡性循環》。這是特雷西喜歡看的書。

正當我拿出筆記本要寫下書名,打算把它們拿給特雷西看時,我身後的門開了。

“對不起,有什麽我能效勞的嗎?”一個深沉的聲音問道。

我驚得跳了一下,手一松,眼睜睜地看著筆掉到地上,滾到沉重的辦公桌底下。我轉過身來,面向大衛·斯蒂勒。他個子很高,可以說長得比較帥氣,棕發黑眼,幾乎看不出瞳孔,給人一種緊張不安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