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頗為諷刺的是,我們將回到克裏斯汀人生的起點,去上東區找她。我不明白,克裏斯汀在地窖裏告訴我們一切之後,為何還要回到起點。無論如何,她都有機會展開新生活的。或許在我們經歷了那些不幸之後,她認定自己只想要一些熟悉的東西,不想再冒險改變她的生活,因為她曾嘗試去改變,但差點喪命。

克裏斯汀是曼哈頓一位富有的投資銀行家與社交名媛的獨生女,在公園大道最高級的戰前大廈裏長大,大廈坐落於卡內基丘山頂,是代代相傳的九房古典公寓。夏天,他們家會去紐約長島南部的誇格村避暑,冬天則會到科羅拉多州的阿斯彭滑雪,過著與世隔絕的美好生活。克裏斯汀乖巧又愛幻想,擁有幸福的童年,受到悉心呵護,毫不關注外面的紛紛擾擾。

她十六歲那年,一切都改變了。那一年,克裏斯汀才明白家人是如何維持他們在社會和經濟上的地位的。那年,她發現過去的所有財富和體面已不復存在。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父親減少了高收益的金融工具交易,轉而進行非公開的信息交易,進而失去了過往的財富和體面。

克裏斯汀的父親被指控在公布損益表的前幾天以幾家藍籌股公司的損益資料進行內幕交易。而且他的交易時機看起來也不對。

起初,克裏斯汀還相信父親,力挺他是無罪的。她密切關注案子的進展,提出各種質疑,試圖弄明白金融交易的復雜機制。但是,她了解得越多,越和總檢察長及《紐約郵報》一樣,相信父親有罪。她漸漸發現,華爾街就是個內幕交易人的俱樂部,它有自己的道德準則,而且與克裏斯汀想象的完全不同——如果她曾經去想象過的話。克裏斯汀慢慢明白,她父親所進行的違法活動對於他以及他生意上的同事是最尋常不過的事。每當父親看到克裏斯汀有所領悟地睜大眼睛時,就會叫她放輕松,告訴她做生意就是這樣的。

可是,克裏斯汀接受不了。夜晚,她站在大廈陽台上,一邊俯瞰靜謐的內院,一邊獨自哭泣。她終於明白,她一直以為理所當然的舒適生活原來建立在虛假和欺詐之上。只要一看到他們家布置精美的公寓,豪華的越野車,或她塞滿名牌服裝的衣櫥,她就不禁想到這些都是用不義之財買來的。

周日在大都會俱樂部享用早午餐時,克裏斯汀與母親一起坐在地形低窪擁擠的舞廳裏,枝形吊燈光芒閃耀,銀器熠熠生輝,水晶杯叮當作響。克裏斯汀穿著與她眼睛顏色一樣的淡藍色毛衣,注視著周圍優雅的用餐者,所有的人她都認識,個個都位列“社交圈名流錄”。此時,看到他們輕松嫻熟地端著最精致的瓷杯,從粉紅的嘴唇邊溫和客氣地吐出話語,克裏斯汀怒火中燒。他們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好像享受所有這些奢侈是他們與生俱來的權利,但她懷疑這些人也是以欺詐的方式發了不義之財。

盡管如此,克裏斯汀骨子裏的傲氣沒變。周一到周五,她仍然會昂首挺胸地去知名私立女校布裏爾利上學,不向任何人提及心中的懷疑。每日清晨,她眼睛都不眨地昂首向前,穿過圍堵在家門外的一群群記者。可是,私下裏,克裏斯汀會在放學後將自己鎖在房間裏,閱讀記者們寫的那些譴責性文章,看著報紙上白紙黑字向世界公開的事實,不住地流淚。

倘若克裏斯汀明白“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她就應該預料到父親可以安然無恙地渡過這次劫難。她父親的公司向證券交易委員會支付了一筆巨額罰款,同時高薪聘請的律師團找了一個底層員工當替罪羊,讓她父親免於牢獄之災。新聞報道的熱度最終過去,克裏斯汀的父母也恢復正常生活,一切自動恢復原樣。這種事情在他們的社交圈屢見不鮮,大家都不會當一回事,只當是商業遊戲中的一段小插曲,一個無害的小障礙。

然而那時已經太遲,克裏斯汀已經得知真相,無法對此釋懷。

經歷數周的良心掙紮後,克裏斯汀終於做出決定。她住在家裏的時間剩下不到一年,之後,她便會拋棄這種優越的生活,從頭開始,出去闖蕩江湖。她永遠不會去碰她的信托基金,也不會繼承一分財產。她會將所有衣物裝箱,展開新的人生。

克裏斯汀為自己的決定倍感自豪,她會在夜裏醒來,躺在床上思索其中的深刻意義。她明白這將十分艱難,也清楚自己放棄了一生的安逸生活,換來的是艱難困苦和諸多不確定性。但這種感覺很棒。

為了父母,她決定先順利過渡。上大學前,她一直維持著完美女兒的形象,過著和以前一樣的生活,參加青少年聯盟,出席慈善舞會,端莊地站在父母身邊,與人握手交談,適時微笑,禮貌而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