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第2/2頁)

有些孩子開始染上毒癮。因為母親的痛苦遭遇,特雷西沒去沾染那東西。她會喝點酒,惹點小麻煩,但不至於使她被關進監獄而無法保護弟弟。

那時候,本已經開始上台表演,而且是一個很有天賦的雜技演員。他與法語區的一位老前輩成了朋友,老前輩向他傳授技藝。有時,本能掙到整整十塊錢。然後,他們就去酒吧點一大盤炸薯條和兩杯半品脫的啤酒。那時的日子過得非常滋潤。

可惜的是,新奧爾良的酒吧龍蛇混雜,異性戀、同性戀、變性人,舞蹈、鞭笞、虐待遊戲,五花八門,花樣繁多。我想,處在特雷西異常的生活軌道上,她無可避免地漸漸會傾向於這座城市更為黑暗的一面,也就是觀光巴士避開的那些部分。特雷西最喜歡去的酒吧沒有招牌,只有一扇黑門,時常能聽到九寸釘、TKK和Lords of Acid等樂隊的工業音樂從裏面傳出來,門邊的黑墻隨著音樂的律動而振動著。

拉開大門上生銹的鉸鏈,門嘎吱嘎吱地打開後,裏面是像黑洞一樣的穴屋,縷縷煙霧向外飄入夜空。那些身上有各種疤痕的保鏢都認識特雷西,會開門讓她進去。

後來,特雷西坦白,她太天真了,當時並不明白這種生活會通向何方。她只知道,自己的生活有種私密性,讓她有歸屬感。在這座城市穿梭的有錢的觀光客與他們毫無關系。這裏是個帝國,每晚在她腦海中敲擊的憤怒音樂幾乎是她對母親和這個世界的憤怒的完美寫照。特雷西覺得,這是一個強大的帝國,帝國的力量在她的血管中流動,比任何毒品的力量都更強大。

特雷西在這種燈紅酒綠的環境裏混了四年。當她罕有地提及那段生活時,我幾乎生出嫉妒之意。所有嬉皮士和怪咖都齊聚在新奧爾良這座聖堂裏,它是一個邊緣人享有特權的地方。這些人一起在大街上謀生,住在破舊的出租屋和公寓裏。所有人都掛著色彩艷麗的圍巾、廉價的珠寶和肮臟的亮片吊襪帶,無論什麽打扮,都可以被這個怪異的群體所接受。

在這個群體中,大家摒棄了對年齡、外表、性別和喜好的一切偏見。這是一個離經叛道者的大熔爐,性、毒品和偶爾發生的暴力事件只是其中的一些小碎片。這些碎片幫助他們度過被誤解、被利用和遭到迫害時所經歷的心靈傷痛,讓他們仍能保持心底正直的人性光輝。在那個地下世界的幻影中,可以將世俗的批判暫時拋開一小時、一年,甚至永世。與此同時,在薄紗、蕾絲和皮革等奇裝異服的褶皺下,偶爾還能綻放出一絲自尊,甚至是驕傲。

後來,特雷西發生了一件事,讓她一蹶不振。那幾年,她一直沒向我們談論過那件事。在地窖裏,我們稱之為“大災難”,這樣她便不用吐露那件事的細節。除傑克·德伯以外,那是她遭受過的最悲慘的事情。

“大災難”之後,特雷西的母親再次失蹤,也許是永遠地消失了。母親失蹤三個星期後,特雷西便認定她再也不會回來了。但她盤算著將母親失蹤的事實向安全局隱瞞一陣子,趁這段時間在支票上偽造母親的簽名,弄些存款。

特雷西更深地沉溺在燈紅酒綠的夜總會裏,命運悲慘,無依無靠,對這個世界充滿厭惡。聰明伶俐的她很清楚自己的人生漫無方向,喝酒也毫無幫助。那晚,酒吧裏有個陌生人給了特雷西一劑海洛因。就在那晚,她在黑暗中給自己注射了一劑,之後雙手顫抖起來,心中充滿恐懼和希望。也許,這就是一切的答案——脫離痛苦的捷徑,哪怕片刻也好。

特雷西看過很多人注射海洛因,非常清楚操作過程。她拿起皮帶纏緊一只手臂。針頭輕松地便找到了她的血管,像命中注定般順利地刺了進去。毒品注入後,她的臉上立即露出一副陶醉享受的表情,毒品就像黎明之際掃過城市大街的清風一般,帶走了她所有的痛苦。在那一刻,特雷西覺得自己第一次理解了母親,並懷疑自己對人生的看法是否錯了。

特雷西跌跌撞撞地走出夜總會,走進漆黑的巷子裏,獨自享受著嗑藥帶來的快樂。那是個炎炎夏夜,厚重的空氣像一堵墻,迎面撞在特雷西身上。汗珠從她的額頭上沁出來,滴到她的胸口,然後鉆進她那廉價的皮革緊身胸衣裏。她靠著垃圾箱,滑坐在成千上萬墮落者丟棄的物品上——用過的避孕套、煙盒、撕爛的內衣、生銹的鏈子節等。但是,即使沉浸在飄飄欲仙的感覺當中,仍有某種東西令她眼中忍不住湧滿淚水,讓她想到發生的一切。她哭了起來,從內心深處發出野獸般的哭號,直到漸漸失去最後一絲意識。

特雷西醒來時,大概是好幾天之後了,不過她自己完全不清楚。她躺在地窖裏冰冷的石地板上,周圍全是她的嘔吐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