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看完信後,我又獨自在公寓裏待了三天。我取消了心理醫生的問診,並且拒絕接電話。西蒙斯醫生給我留了三條留言,麥科迪探員留了四條。我知道他們都很擔心我,但是我無法向他們解釋我打算在自己的創傷後生活方式上實現重大突破,但我的準備工作才只做到一半。

我沒有勇氣告訴西蒙斯醫生,在我倆攜手進行心理奮戰十年之後,她無法再為我做什麽。在過去十年間,我揮灑了無盡的淚水,久久地凝視遠方,她則在一旁耐心地苦等。我們將我生活中的每件事一絲一絲地翻騰過來,層層抽絲剝繭,仔細了解每一個回憶,但她最希望深入探究的,卻是我始終無法碰觸的。我們已經走進了死胡同,我需要真正地做點什麽了。

接受了一年的心理治療後,我才能生硬地說出被囚禁的若幹事實,像背書似的,仿佛這件事發生在另一個宇宙的另一個人身上。我會在房間的另一端,並且不讓西蒙斯醫生靠近,然後含糊地說出過去的恐怖遭遇。那是一種冗長而枯燥的陳述。每當我倆的談話陷入僵持狀態,或者她開始要求我說出更多時,新的細節就會浮現出來。

我用無數獨立的畫面揭示了我的過往遭遇。我被蒙著雙眼,雙腳被從天花板上的Ⅰ形鉗上垂下來的鏈子鎖著;我躺在桌上,像待解剖的昆蟲一般四肢攤開,導尿管被插入我的膀胱,一毫升一毫升地往裏面注水。我被綁在角落裏的椅子上,手腕銬在背後,一根手術用的尖針刺穿我的舌頭。

都是詳細的事實。

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那個人已經不在這裏。

表面上,我對西蒙斯醫生坦誠相待,向她坦白了我心底最黑暗的秘密。但是,她好像一直都清楚,我其實在竭力逃避。我可以一字一句地把經歷講出來,但卻不能再感受到它們。它們仿若不斷重復的詩句,可以一直重復下去,直到變得毫無意義。

因此,多年來,我們一直處於這樣的僵局之中,浪費了無數個治療的機會,她卻一直在等我向前邁進。現在,也許我打算那麽做了。

第四天,我給麥科迪打了電話。鈴響第一聲,他便接了起來。

“我是麥科迪。”

“你是坐著的嗎?”

“卡——薩拉,是你嗎?”

“是我,聽著,我想讓你知道,我很好。我看過信了,你說得對,都是些胡言亂語。我保證我不會像以前那樣躁動不安,好嗎?”

“那你為什麽不接電話呢?”他的語氣中露出一絲猜疑,“你要是再不回我們電話,我們就要派醫護人員過去了。如果到時我們非得破門而入,你肯定會不高興。”

“那你為什麽沒派人來呢?”電話另一端沉默了,“你和鮑勃談過,對吧?你知道我仍然有叫外賣,因而還沒有死。無論如何,你還算聰明。”我開始以輕松的語氣說下去,“我一直在考慮你說的話……我打算出門走走。”

“真高興我是坐著的……這是個不錯的消息。但是,你確定你準備好這麽做了嗎?是否應該從簡單一點的開始,比如去雜貨店?”

聽到我沒回應,他又繼續說道:“我至少可以問一下你要去哪裏吧?”

我回避了他的問題。

“我需要好好思考一些問題,所以必須離開。我打算向公司請假,反正我還有很多休假時間沒有用。”

“我一點也不奇怪。我是說你還有很多休假的事情。呃,這件事你和西蒙斯醫生談過嗎?”

“沒、沒有,還沒有。但是我下一通電話就會打給她。”

我深吸一口氣,掛掉了電話。我畢竟不是囚犯,他們也不是看守我的獄卒。我可以出門走走,我確實累積了很多假期。這些全都是真的。

不真實的是休假這點。我認為,那封信沒有給我任何明顯的線索,但我腦海中就是有什麽東西揮之不去。我花了三天的時間,仍然未能想起任何事情。於是,我決定必須進行B計劃。我將聽取傑克·德伯教授的建議,他的妻子西爾維婭會“為我指引前行的方向”。或許傑克的話另有深意,與信上所指的不一定相同。西爾維婭,指引我。我堅定地低聲說著,並將電話放好。指引我。

我很快便在谷歌上搜索到了西爾維婭的全名以及她所居住的城鎮。有個臭名昭著的敵人的好處便是,只要他一結婚,整個世界的人都會知道個中細節。西爾維婭·鄧納姆,俄勒岡州基勒鎮。她住得離監獄不是很遠,她倒是很方便,但對於我而言,可就是不幸了。因為我覺得,即使隔著鋼筋混凝土和鐵欄杆,我也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就像曾經隔著地窖的那道門一樣。

我在谷歌地圖上找到了囚禁傑克的那所監獄,對著屏幕上那個棕褐色小院子的圖標看了好一會兒。傑克肯定每天都會在那院子裏散步。我僅能夠辨識出守衛塔的模糊圖像,還有標記監獄界線的細線,那肯定是鐵絲網。我的身體打著寒戰,我關閉了網頁。我不想太快把自己逼到心理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