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杜大彪捉妖(第3/10頁)

喝了幾泡茶眼瞅著該吃中午飯了,高連起想吃什麽呢?他饞羊湯了,賣全羊湯的在天津衛多了去了,要論正宗還就得是三不管這家,並非帶瓦片子的鋪眼兒,就這麽一間席棚,既沒有牌匾也沒有字號,棚子裏支著火爐,上架一口大鍋,鍋裏的老湯常年總這麽開著,煮的是整只胎羊,有講究,一只胎羊煮十天,到日子加進去一只新的,煮三天再把上一只搭出來,如此循環往復,將這鍋湯熬得又濃又稠,翻著白花,膻氣味兒頂著風飄出五裏地,這便是最好的幌子。小本兒買賣雇不起夥計、請不起掌櫃,前前後後就老板和老板娘倆人,白天忙得四爪朝天不亦樂乎,下晚兒兩口子也不能只顧著起膩,得盯住了給爐子裏添柴續火,全憑這鍋湯拿人。

老天津人管羊湯叫羊腸子湯,實則可不單有腸子,肝花五臟應有盡有,全是不值錢的下水,提前買回來煮熟了切碎,賣的時候放在笊籬上往老湯裏一焯就得,加湯盛進碗裏,上面漂著一層黑綠色的沫子,大蒼蠅小蒼蠅圍著亂飛,掉進去一兩個是常有的事,嫌臟你就閉著眼喝,非得這樣才夠味兒。普通的羊湯倆大子兒一碗,雜碎少湯多,愛吃哪樣還可以單加,加一份給一份錢,鍋台旁邊擺放著各式調料,韭菜花、醬豆腐、辣椒油、香菜末,口輕口重自己調理,東西沒什麽新鮮的,味道確實不一樣,就拿辣椒油來說,是用羊油炸的,凝在盆裏有紅似白,放在湯中能佐味,夾燒餅吃更解饞。

喝羊湯有喝羊湯的規矩,首先來說席棚裏沒有桌椅板凳,無論身份高低來了一律站著喝,這樣喝得快、賣得也快,你說你是多大的老板,手底下開著多少買賣字號,半拉天津城都是你們家的也沒用,想喝這一口兒嗎?想喝就站在席棚裏,和掏大糞的、倒臟土的、扛大包的這些窮人一起端著碗吸溜,因為不守著鍋邊喝,買回去味道就不對了。其次,在這兒喝不能挑眼,像什麽湯裏有個蒼蠅、燒餅裏夾根頭發,或者身邊的人又臟又臭,有什麽算什麽,但凡發一句牢騷,或者往一旁躲躲,天津衛老少爺們兒的嘴可不饒人,給你來上一句“裝他媽什麽大瓣兒蒜”,你也得聽著,本來喝的就是一樣的東西,誰也不比誰高貴。三一個,喝羊湯不能回碗兒,多有錢也只能買一碗,想再來一碗旁邊等著的不樂意,嘴裏冷笑熱哈哈:“還得說您是有錢的大爺,羊腸子都得來兩碗,怎麽不連鍋端家去?”閑話不夠說的。真沒喝夠怎麽辦?喝完頭碗兒出去溜達一圈再回來,等這撥兒喝羊湯的走了再來第二碗,賣羊湯的無所謂,即便認出來也照樣賣給。再一個,碰見熟人不能打招呼,那會兒來講,這東西是下等人喝的,有錢有勢的犯饞來喝一次,全是低著頭沖著墻喝,恨不能把腦袋紮碗裏,就怕碰見熟臉兒。假比說這家的大掌櫃戳在這兒喝羊湯,小夥計一腳邁進來,看見也得裝看不見,回頭掌櫃的絕不挑理,還得誇這孩子懂事兒,如若上去給請個安,道一聲:“掌櫃的,您得著呢。”旁邊的人準得笑話。

高連起在家憋了這麽多日子,早就饞這口兒了,把自己愛吃的要了一個遍,鞭花、腎頭、羊房子,什麽好吃要什麽,實實在在一大碗喝進肚子裏,腦門子也見了汗,又到有名的天清池泡澡,在最熱的池子裏泡透了,找一個揚州的師傅搓澡,敲頭敲背,連剃頭帶刮臉,都弄完了,搓澡的喊一句“回首”,不能說“完”字,怕人家不愛聽。拾掇利索了從包廂出來,早有看箱的夥計取來洗好燙幹熏過香的衣服,伺候高連起穿上,點頭哈腰送到大門口。高連起出了天清池,信步在南市閑逛。南市這地方,有錢人逛嘴,沒錢人逛腿,好看的好玩的多了去了,天天逛也不膩。高二爺喝完了羊湯,洗完了澡,南市才真正熱鬧起來,因為這地方窮富都能來,有錢的都跟高連起一樣,連抽大煙再泡澡,吃飽了喝足了下午出來逛。扛包卸船的苦大力一早上工,掙完錢再過來也是下半晌了。高二爺信馬由韁,東遊西逛,看看變戲法的、瞧瞧耍雜技的,這邊有個耍幡的、那邊有個拉弓的,他都得過去瞅兩眼叫個好,什麽叫油錘灌頂、怎麽是銀槍刺喉,真刀真槍真把式,悶在家可開不了這個眼。除了打把式賣藝的,還有什麽評書、相聲、雙簧、雜技,變戲法的、拉洋片的、唱大鼓書的,各路雜耍兒樣樣俱全。除此之外還有好多浮攤兒,也就是流動的攤販,這些人做生意多半是蒙人騙人,所以沒有固定的地方,怕上當的回來找他,一般像什麽收買估衣的、收當票的、鑲牙補眼的、點痦子修腳的,騙人手法五花八門、常變常新。就拿點痦子來說,這位臉上大大小小好幾十個痦子,舍不得去醫院,到三不管兒來治。點痦子的先拿刷漿用的大白給他點上,一點兒都不疼,這位一高興把錢就掏出來了,一個大子兒一個痦子,這就夠一天的飯錢了,點痦子的接過錢告訴他,這是藥引子,讓他先出去遛一圈兒,半個時辰回來換藥,這位真聽話,頂著一臉白點兒出去溜達,過半個時辰再回來,點痦子的拿出另一個罐子來,裏邊裝的都是硫酸,擦一個白點兒,點上一點硫酸,愣往下燒肉,疼得這位直學猴兒叫喚。你要說受不了不點了,錢也不退,好不容易忍著疼都點完了,回家養了好幾天,痦子是沒了,落了一臉大麻子,諸如此類舉不勝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