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杜大彪捉妖(第2/10頁)

按下緝拿隊如何到處抓人不表,單說北門外有個做買賣的,姓高名叫高連起,人稱高二爺。專做鮮貨行的買賣,說白了就是販運水果。這個行當的生意最不好幹,老時年間交通不發達,從外地運過來的鮮貨,在路上耽誤太久,到了之後擱不住,很容易爛,價錢見天兒往下掉,幾天賣不出去就爛沒了,所以有這麽句話叫“好馬趕不上鮮貨行”。幹這一行風險高,必須本錢大賠得起,因此價格也高,果子爛了一半不要緊,另一半賣出幾倍的價錢就成,不是小老百姓吃得起的。常言道得好“買賣不懂行,瞎子撞南墻”,咱們這位高二爺可懂得買賣道兒,家裏的底子也足,自己有冰窖,包了鐵道上的車皮運貨,鮮貨帶著冰往回運,還讓跑腿兒的定期給主顧送貨上門,不愁沒銷路。通常往兩個地方送,一是宅門府邸,有錢有勢的家大業大,從上到下百十口子,嘴裏頭都不閑著,一年到頭得吃多少鮮貨?二是各大煙館,抽大煙的容易叫渴,講究吃南路鮮貨潤喉,杧果、蜜柚、枇杷之類的,價錢昂貴。光是往這些個地方送鮮貨,掙的錢就不少。家中僅有一子,年方四歲,兩口子捧在手心裏長起來的,視如珍寶一般。高連起買賣挺大,膽子卻小,聽說天津衛出了拍花的拐子,整天憂心忡忡,櫃上也不去了,客也不見了,在家閉門不出,兩口子天天盯著孩子看。

高連起是生意場上八面玲瓏的人,做買賣沒有不出去應酬的,各路的關系也得維持,下館子、泡堂子、叫條子、打茶圍,這麽玩慣了,在家悶上三五天還成,一待十幾天可受不了,心裏長草、渾身長刺,簡直如坐針氈一般,怎麽待著都難受,就差撓墻皮了。這一天響晴白日,高連起實在坐不住了,告訴高二奶奶在家看孩子,千萬盯住了,天塌下來也不許出門,他上外頭喝個茶,一會兒就回來。高二奶奶也看出高連起憋得夠嗆,讓他盡管放心,在家一待這麽多天,是該出去會會朋友、瞧瞧行市了。高連起一出家門,真好比“野馬脫韁、燕雀出籠”,蹽著蹦兒奔了南市,買賣生意擱一邊,他得先過過癮解解膩歪,怎知這一去再沒回來,孩子沒丟,大人丟了!

2.

當年天津衛的南市最熱鬧,與北京的天橋旗鼓相當,可不光有打把式賣藝的,澡堂子、大煙館、雜耍園子、秦樓楚館遍地皆是,聽書看戲、吃喝嫖賭,玩什麽有什麽,一輩子也逛不夠。天津城以前僅有北市和西市,出了南門是一大片爛水窪,長滿了蘆葦,到處是蒿草水窪,向來無人居住。城裏的爐灰、臟土全往這兒倒,久而久之填平了窪地。仗著地勢好、離城近,陸陸續續有做小買賣的在這一帶擺攤兒,人也越聚越多,逐步形成了南市。1900年庚子之亂,八國聯軍攻入天津城燒殺搶掠,北市、西市毀於戰火,更多的人聚集到南市。由於是三不管兒的地方,龍蛇混雜,地痞無賴在此庇賭包娼、欺行霸市、逞兇作惡,坑蒙拐騙沒人管,逼良為娼沒人管,殺人害命沒人管,造就了畸形的繁榮。

高連起打家一出來算是還了陽了,派頭十足、風采依舊,頭頂馬聚元、腳蹬內聯升、身穿八大祥、腰揣現大洋,昂首闊步溜達到南市,直奔同合春面館,進得門來坐定了,別的不吃,單要一碗頭湯面。什麽叫頭湯面?飯莊子剛開門,從一大鍋高湯中煮出來的頭一碗面,這裏邊兒可有講究,面得在頭天晚上備下,專門有小徒弟每隔一刻鐘揉一遍,兩班倒輪著伺候這塊面,到了第二天早上擀面條之前,這才痛痛快快徹底揉透了,揉面看似簡單,不幹個三五年可練不出這個功夫,必須順著一個方向使勁兒,還得剛柔並濟,勁兒大勁兒小、快了慢了都不成,把面的筋道勁兒揉出來,這樣的面條煮出來晶瑩剔透,吃著有勁兒。難得的還在頭湯,非得在湯鍋中煮出的頭一碗面條,味道才最好,接下來的面條煮多了,面味兒就搶了湯味兒。倒上剛燜出來的澆頭,淋點香油撒上細蔥,扔幾根翠綠的菜心兒,湯鮮面滑、清香撲鼻,一天裏就這麽一碗,二一碗再也沒這個味兒了。並且來說,這碗頭湯面可不是誰來得早誰就吃得上,平常老百姓哪怕頂著門去也吃不上,跑堂的告訴你面還沒和呢,您了要麽等會兒,要麽吃點兒別的,反正有的是借口,專等有錢的主顧上門來吃,灶上才肯下這頭一碗面,後邊就隨便賣了,什麽人吃都有。高連起最得意這口兒,三天不吃就想得慌。跑堂的夥計全是勢利眼,瞧見高二爺來了,忙往裏邊請,拉長聲吆喝“給高二爺看座,老規矩面軟湯緊”,連灶上帶櫃上一齊忙活,緊著伺候還怕怠慢了,不給夠了賞錢你都不好意思吃這碗面。高二爺熱熱乎乎吃了一碗頭湯面,肚子裏這叫一個踏實,加倍給了賞錢,按以往的習慣,下一步他得上大煙館抽兩口,這十來天可憋壞了,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真得好好過過煙癮。當年抽大煙的大多是有錢人,家裏置得起煙槍,大煙膏也有的是,可還是願意去煙館,為什麽呢?因為抽鴉片煙不僅在於煙膏,煙槍也至關重要,非得是老槍才夠味兒。煙館來往的人多,這個走了那個來,煙槍不歇火兒,已經熏出來了,家裏的煙槍比不了,而且煙客們大多熟識,滿屋子煙霧繚繞,有那個氛圍,家裏頭冷冷清清沒意思。高連起抱上煙槍往榻上一躺,吞雲吐霧過足了煙癮,頓覺神清氣爽,精精神神出得門來,正是前後不挨著的時候,早點吃完沒多會兒,還不到吃晌午飯的時候,再加上抽完大煙嗓子眼兒發幹,就信步進了一家茶館,直接上二樓雅間。小夥計兒眼神兒活泛,擦桌子撣椅子,把燙熱的手巾板兒遞過去:“高二爺,您可有日子沒過來了,還是老規矩?”高連起點點頭:“隨便來幾樣果子。”什麽叫老規矩?過去的有錢人上茶館,窮人也上茶館,像高連起這樣的有錢人口兒高,嫌茶館兒的茶葉太次,買來上等茶葉存在茶館裏,來了就喝自己的茶。窮人到茶館是為了找活兒幹,一個大子兒一碗的茶葉末子可以喝上一天。高二爺這路生意不同,有一整套的做派,水得是天落雨水,茶葉得是洞庭春茶,烹茶要用古寺中幾百年的瓦罐,燒深山中的千年老松枝,喝的是這個味兒,擺的就是這個譜兒。不一會兒熱茶沏好了,果品、蜜餞擺上幾碟,願意吃就吃一口,不願意吃就扔在那兒。東西不起眼,可都十分精致,大街上賣的沒法比。高連起晃著腦袋品著茶,就聽樓下有人聊天,哪家的大飯莊子打哪兒請了個廚子,什麽菜拿手哪個菜好吃。高二爺聽著都膩,大飯莊子有什麽意思,出來一趟就得吃對口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