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噓,別出聲(5)

她說他已經過世了,就在前年,活了90多歲,是喜喪。很奇怪的是,他死之前,竟然看著陳鳳鳳,提到了我。他問陳鳳鳳,我現在怎麽樣了?陳鳳鳳說不知道。然後,他就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這件事時,陳鳳鳳十分好奇,她爺爺為什麽還記得我。我當著她丈夫的面說:“鳳鳳,這些年,我一直沒有忘記你,我發過誓,等我大學畢業後,就回來娶你。我還給你寫過幾封信,你都沒有回,回來就不寫了,我想你也許會等著我。”

陳鳳鳳十分吃驚:“啊,我從來沒有收到過你的信。不過,爺爺死前,悄悄地和我說過一句話,他要我提防你,我想,我們也沒有來往,提防什麽呀,就沒有往心裏去。是不是爺爺把你寫給我的信給扣留了,他從你的信中看出了什麽。”

我明白了什麽。

我說:“我現在來了,你該提防我了嗎?”

陳鳳鳳笑了,笑聲爽朗,我的心在她的笑聲中顫抖。如果她爽朗的笑聲能夠伴我一生,那該有多好,那樣,我就不會殺人了,不會成為一個殺人的屠戶了。她說:“我為什麽要提防你呢,況且,在我眼裏,你不是壞人,現在,你是我們家的客人,謝謝你那麽多年過去了,還能記起我來。”

我說:“你家那棵柚子樹還好嗎?”

陳鳳鳳愣了一下,也許是我的問題太突兀。接著,她笑著說:“那柚子樹是爺爺栽的,爺爺死後那年就不結果了,去年,柚子樹就枯死了。”

我說:“柚子樹也是有靈魂的,它和你爺爺一起走了。”

陳鳳鳳說:“可能吧。”

這時,她丈夫說了句話:“什麽東西老了,都會死的。”

我瞥了他一眼,發現他的臉通紅。

我只在她家吃了頓午飯,然後就告辭了。我知道,留在這裏,也不會有什麽結果,我不可能把她從她男人身邊搶走。我走出村口時,陳鳳鳳追上來,給了我一個很大的柚子,她說是從鄰居的樹上摘的。我看著她的笑臉,心裏又酸又澀。她丈夫一直送我到很遠的山坳,一路上,他什麽話也沒有說,好幾次我讓他回去,他也沒有說話,照樣跟在我身後。到了那個山坳,他終於停下了腳步,我回過頭,望著他。他說了句話:“你以後不要再來了,好嗎?”

我點了點頭。

說完話,他轉身飛奔而去。

很快地,他就消失在山路之中。

午後的日頭很毒,我的眼睛被刺傷了,淚水流了出來。

我重重地把陳鳳鳳給我柚子砸在山路上,柚子像個皮球般彈起來,然後在山路上滾動,最後停在路邊的草叢中。看著那柚子,我眼中冒出了火,我不知道那時的心情是怎麽樣的,我跑過去,蹲下來,從包裏掏出那把剔骨尖刀,朝柚子刺過去……我把柚子刺得稀巴爛,柚子的味道在飄散。

我頹然地坐在哪裏,沉重地喘氣。

我沒有離開。

我在天黑後,悄悄地潛回了那個山村。

我不能就這樣離開。

我總得帶走些什麽。

這些年來,陳鳳鳳是我內心唯一的安慰,我不能就這樣走了,把她拋在這偏遠的山村裏,讓她的肉體老去,讓我自己孤魂野鬼般無依無靠。那個深夜,我悄無聲息地來到陳鳳鳳的家的窗下,聽著她男人的呼嚕聲,不知道她有沒有睡。整個村莊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沒有人家還亮著燈火。偶爾有孩童的哭聲劃破凝重的夜色,然後又寂靜下來。我的心卻不能平靜,我真想破門而入,把陳鳳鳳從眠床上擄走。

可是,我不敢。

我只能躲在窗下,聽著她男人的呼嚕聲,想像著她躺在男人身邊的樣子。我聽到了狗吠,狗吠聲突然連成一片,我感覺村裏的土狗都集中在一起,朝我奔跑過來。我不能在她家的窗下再蹲下去了,趕緊摸黑跑出了村外。我躲到村外山上的樹林裏,等待天明。狗吠聲在我離開村莊後沉寂下來。

我的心卻無法沉寂。

我渾身冒著烈火。

我用剔骨尖刀劃破了手臂上的皮膚。

血腥味在樹林子裏飄散。

我吮吸著從手臂傷口湧出的血。

鹹腥的血讓我漸漸平靜。

我等待天亮。

等待……

天蒙蒙亮時,我在清新的露水味中清醒過來,也是從夢中清醒過來。那夢我做了好多年,關於陳鳳鳳的夢,好多年都是一模一樣的,我拉著她的手,走出山地,到處花香鳥語,陽光燦爛……這是個濃霧的早晨,有鳥鳴在樹林子裏回響。我來到村口,躲在那棵老樟樹後面,等待著出早工的人出來,也許陳鳳鳳也會出來。我十分清楚山村女人的生活習慣,她們中的很多人,一大早就會到山坑裏的田裏勞作。

果不其然,天亮後,有人陸陸續續走出村口,分散到各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