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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魯芬醫生在鎮上行醫,他的診所還帶一個小花園。門邊一個不顯眼的牌子上寫著他的名字和頭銜——醫學博士,哲學博士,精神病科醫生。

萊克特伯爵和紫夫人坐在候診室的直背椅上,周圍都是魯芬醫生的病人,有幾個不大坐得住。

醫生診室的布置有著濃厚的維多利亞風格,壁爐兩側擺著兩把有扶手的椅子,一把躺椅前鋪著流蘇邊的小地毯,較靠近窗戶的地方有一張檢查桌和一個不銹鋼消毒器。

魯芬醫生正值中年,蓄著胡須。漢尼拔坐在扶手椅上,醫生用低沉親切的聲音和他交談。

“漢尼拔,你一邊觀察節拍器不停地擺啊擺啊,一邊聽著我講話,然後就會進入一種我們稱之為被催眠的狀態。我不會讓你開口講話,但是我希望你能試著發出聲音來告訴我是或者不是。你會感覺到周圍的寧靜,感覺到自己在飄浮。”

在他們之間的桌子上,節拍器一下一下地打著拍子。它的擺錘在前後擺動,罩面上畫著黃道十二宮和小天使的時鐘也在滴答地走著。漢尼拔一邊聽魯芬先生說話,一邊對照鐘表的滴答聲數著節拍器的打拍次數。鐘表和節拍器時而步調一致,時而又不相協調。漢尼拔在想,如果知道了兩者步調一致和不一致的時間間隔,再測出節拍器擺錘的長度,是不是就能算出鐘表內部那個看不見的鐘擺的長度。他覺得是可以的。魯芬醫生一直在講話。

“用嘴巴發出點聲音,漢尼拔,什麽聲音都可以。”

漢尼拔的雙眼盯著節拍器,順從地用舌頭和下嘴唇擠出一聲微弱的、像放屁一樣的聲音。

“非常好,”魯芬醫生說,“你已經進入了催眠狀態,保持鎮靜。那麽我們用什麽聲音來表示否定呢?否定,漢尼拔。否定。”

漢尼拔將下嘴唇咬在上下牙齒之間,讓氣從臉頰的位置經過上牙床排出去。這一次,他發出了一聲很響的、放屁似的聲音。

“這就是交流,漢尼拔,你可以的。你覺得我們現在可以往下進行嗎,我和你一起?”

漢尼拔表示贊成,這次他發出的聲音更大了,連候診室裏都聽得一清二楚。病人們互相交換著焦慮的眼神。萊克特伯爵甚至蹺起二郎腿,清了清嗓子。紫夫人把她漂亮的眼睛慢慢轉向天花板。

一個男人露出十分不安的表情,說道:“不是我放的。”

“漢尼拔,我知道你的睡眠經常被噩夢打斷,”魯芬醫生說,“現在繼續保持鎮靜,保持催眠狀態,你可以告訴我你在夢裏見到了些什麽嗎?”

漢尼拔還在數著節拍器的拍子,他若有所思地向醫生發出了噗的一聲。

鐘表表盤上用的是羅馬數字IV,而不是IIII,以求和另外一邊的VIII取得對稱。漢尼拔在想這是否意味著它采用的是羅馬式鳴鐘法——有高低不同的兩個鳴音,一個代表“五點”,另一個代表“一點”。

醫生遞給他一個本子。“或許你可以把一些夢裏見到的東西寫下來?你喊出了妹妹的名字,是不是見到了她?”

漢尼拔點了點頭。

在萊克特城堡裏,有些鐘是用羅馬式鳴鐘法報時的,有些則不是。前一種都采用了羅馬數字IV,而不是IIII。雅科夫先生拆開一只鐘表解釋裏面的擒縱輪時,講到過制表師尼博和他早期制作的采用羅馬式鳴鐘法的鐘表——要是能在腦海裏去鐘表殿堂參觀一圈,再研究研究擒縱輪該多好啊。漢尼拔決定馬上就去。魯芬醫生花了好大一番力氣才把他叫回來。

“漢尼拔。漢尼拔。你想想最後一次在夢裏見到妹妹的情形,可以把你都看到了什麽寫下來嗎?可以寫下來嗎?”

漢尼拔寫了幾個字,眼睛卻始終沒看本子一下。他一邊數節拍器的拍子,一邊聽著鐘表的滴答聲。

魯芬先生看著便箋本,似乎受到了啟發。“你看到了妹妹的乳牙?只看到了她的乳牙嗎?在哪裏看到的,漢尼拔?”

漢尼拔把手伸出去,停住節拍器的擺錘,思考著它的長度,又根據節拍器的標尺琢磨著擺錘重心的位置。他在便箋本上寫道:在大便坑裏,醫生。我可以把鐘的後蓋打開嗎?

漢尼拔從診室出來,和其他的病人一起等在外面。

“剛才是你放的屁,不是我。”之前那個表情不安的病人說。“你不妨承認吧。有口香糖嗎你?”

“我試著從他那裏得到更多關於他妹妹的信息,但是後來他就不說了。”魯芬醫生說。紫夫人坐在檢查室的椅子上,伯爵站在她後面。

“坦白地說,我完全看不透他。我給他作了檢查,身體方面沒什麽問題。我在他頭皮上發現了傷疤,但是沒有凹陷性骨折的跡象。可我猜想他大腦的兩個半球可能是彼此獨立運作的。有時候頭部受到外傷,兩個半球之間的溝通受阻就會出現這種情況。他的腦子裏可以同時有好幾條思路,互不幹擾,其中總有一條是他用來自我消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