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萊克特博士把運輸車停放在距離馬裏蘭州慈善醫院一個街區遠的地方,先擦了擦他的二十五美分硬幣,然後才投進停車費投幣口。他穿了一套工人穿的傘兵式防寒服,戴一頂防備保安錄像的長帽舌遮陽軟帽,從大門進了醫院。

萊克特博士離開馬裏蘭州慈善醫院已經十五年,但這兒的基本格局還沒有變。重返當年開始行醫的地方並沒引起他什麽感觸。樓上有安全措施的地區經過了一番裝飾性的修繕,但是與建築部的藍圖比較起來,跟他當年在這兒時仍然大體相同。

他在前台領了一張探視證,前往病房樓層。他沿走廊走著,讀著每道門上的病人和醫生的名字。這是術後療養區。病人動了心臟或顱骨手術、經過特級護理之後,就到這裏來。

看著萊克特博士沿大廳走去的樣子,你會以為他閱讀很慢,因為他的嘴唇不出聲地動著,不時地像個鄉下佬一樣抓撓著腦袋。然後他便在候診室找了個可以望見大廳的座位坐下了。他在拉呱家庭不幸的老太婆之間坐了一個半小時,忍受著電視上放映的片子《價格合理》。他終於看見了他等待的東西。一個穿著綠色外科醫生服的醫生在單獨巡視病房。他是……那醫生正要進屋去看病人,是……西爾弗曼醫生。萊克特博士站起身,抓撓著腦袋,從最後一張桌子上拿起一張亂糟糟的報紙,走出了候診室。過去兩道門就住著西爾弗曼醫生的另一個病人。萊克特博士溜了進去。屋裏很暗,病人頭部和面部的一側纏了很多繃帶,睡著了,監視屏上是一條泛亮光的蠕蟲,平穩地弓背蠕動著。這叫他滿意。

萊克特博士迅速脫下隔熱外衣,露出了外科手術衫,拉上鞋套,戴上帽子、口罩和手套,從口袋裏取出一只白色垃圾袋打開。

西爾弗曼醫生進來了,還掉過頭對外面說著話。有護士跟他進來嗎?沒有。

萊克特博士背對著門,拿起垃圾簍往手上的垃圾袋裏倒。

“對不起,醫生,我馬上讓開。”萊克特博士說。

“沒有問題,”西爾弗曼醫生說著拿起了床尾的病歷板,“要做什麽都請便。”

“謝謝。”萊克特博士說著一揮皮棍,打在醫生的顱骨底部。的確不過是轉了轉手腕,可醫生雙腿已經軟了,萊克特博士抱住了他的胸口。萊克特博士舉起人的樣子永遠令人驚訝。若要拿身材比例相比,他的力氣簡直就大得像螞蟻。萊克特博士把西爾弗曼醫生扛進了病人的衛生間,拉下了他的褲子,讓他坐在馬桶上。

那醫生就在那兒坐著,腦袋搭在膝蓋上。萊克特博士扶起他來,看了看瞳孔,從他那綠色外衣的前襟上取下了他掛著的幾個身份證明,用自己的探視證換下了醫生的證件,反面朝上。他把醫生的聽診器掛在自己圍著時髦的毛皮圍巾的脖子上,把醫生精美的外科放大鏡戴到了自己頭上,把皮棍子藏進了袖子。

現在他已經做好了向馬裏蘭州慈善醫院的核心部分挺進的準備。

醫院麻醉藥品是嚴格按照聯邦政府的規定處理的。病房區護士站的麻醉藥櫃全都上了鎖。兩把鎖分別由值班護士和第一助手保存,使用時兩人都到,並要做嚴格的記錄。

手術室是醫院保安最嚴密的地方,每一間手術室的麻醉藥都只在病人到來前幾分鐘送達。供麻醉師用的麻醉藥放在手術桌旁的一個小櫥裏,小櫥分為冷凍間和室溫間兩部分。

存庫的麻醉藥都存放在靠近洗滌間的一間外科手術專用藥房裏,其中有些是樓下普通藥房所沒有的藥品,如強力鎮定劑和奇特的鎮定催眠劑——可以在病人清醒、能有反應時進行心臟或顱骨切開手術。

上班的日子藥房裏總有人,藥劑師在屋裏時藥品櫃不上鎖——緊急心臟手術時可沒有時間找鑰匙。萊克特博士戴上口罩推開旋轉門,進了外科手術室。

為了輕松愉快,手術室漆了幾種明亮的色彩,就連快死的人也覺得惹眼。萊克特博士前面的幾位醫生都在桌子邊簽了字,進了洗滌間。萊克特博士抓起簽到板用鋼筆在上面畫了畫,其實沒有寫上字。

已公布的日程表明B區有一個腦瘤摘除手術,二十分鐘後開始,是那天的第一個手術。萊克特博士在洗滌間扯掉了手套,塞進口袋,仔細洗了手,直洗到肘部,烘幹,撲上粉,重新戴上手套。現在他又回到了大廳,藥房應該在右邊的第二道門,可是不對。那是一道塗成杏黃色的門,上面標明為緊急發電機室,再往前去已是B區的雙扇門。一個護士在他身邊站住了。

“早上好,醫生。”

萊克特博士戴著口罩咳嗽著,含糊地應了聲早上好,轉身念叨著往洗滌間走去,好像忘了什麽東西。護士望了他一會兒便向前走,進了手術區。萊克特博士扯掉手套投進廢物箱。沒有人注意,他又另取了一雙。他的身子進了洗滌間,實際上卻沖進了記憶之宮的前廳,過了普林尼的胸像,到了樓上的建築大廳。在一個明亮的區域,醫院的藍圖在一張制圖桌上等著他——克裏斯托弗·雷恩[143]的聖保羅大教堂模型占據著這一區域的主要地位。那是馬裏蘭州慈善醫院外科手術區的藍圖,每一根線條都來自巴爾的摩建築部。他自己此刻在這兒,藥房在那兒。不對,藍圖錯了。一定是藍圖發下之後又做了修改。發電機畫在了另一面——像在鏡子裏一樣,到了走廊以外的A區。也許名字標反了,一定是的。他可是亂闖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