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2/4頁)

她開始留意到旁邊一桌越來越響的交談聲。加蓬男爵和卡爾·哈德曼正在爭論著什麽,和他們一桌的人則看起了熱鬧,並不發話。瑪格麗特這才發現,每次看見加蓬和哈德曼在一起,倆人都是在熱烈討論中。這也許沒什麽好奇怪的:你如果跟世界上最偉大的頭腦溝通,肯定也不會談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她聽到了“巴勒斯坦”這個詞,他們一定是在討論猶太復國主義。她緊張兮兮地看了眼父親。他也聽到了,有點要發脾氣的樣子。瑪格麗特趁他張口之前趕忙說:“我們一會兒會經過風暴圈,會很顛簸。”

“你怎麽知道?”珀西問。他話裏有些嫉妒的味道,對飛行細節了如指掌的應該是他,不是瑪格麗特。

“哈利跟我講的。”

“那‘他’又是怎麽知道的?”

“他和工程師還有導航員一起用的餐。”

“我不怕。”珀西說。他的口氣恰恰在說,他很害怕。

瑪格麗特之前就沒想過要為風暴擔心。到時候飛機肯定會來回晃得人難受,但是不會有什麽大不了的危險吧?

父親幹掉了自己的酒,又煩躁地要乘務員再給他滿上。他是害怕風暴嗎?就她的觀察,他今天喝得可比平時多。他會緊張嗎?還是說,他還在為伊麗莎白的事情心煩。

母親說:“瑪格麗特,你應該多和那個安靜的莫白先生多聊聊。”

瑪格麗特很不解。“為什麽?他好像就想一個人清靜啊。”

“我想他只是害羞罷了。”

同情害羞的人,尤其是像莫白這樣百分之百是中產階級的人,可不是母親的作風。“母親,您有什麽話就直說,”瑪格麗特說,“我聽不明白。”

“我就是不想你把整個飛行的時間都花在範東坡先生身上。”

瑪格麗特正是這麽打算的。“憑什麽不能?”她說。

“你看,他和你年紀相仿,對吧,你不會想他有別的想法的。”

“我說不定就想他有想法呢。他帥得要命。”

“不行,親愛的,”她堅決地說,“他這人不是純粹的‘純粹’。”她是在說他不是上層社會的。母親和許多同貴族聯姻的外國人一樣,甚至比英國人還勢利。

看來哈利佯裝的美國富二代形象並沒有讓她完全買賬。她的階級觸角真是明察秋毫啊。“可你不是說你認識費城範東坡家嗎?”

“我是認識,但我又想了想,現在可以肯定他不是那一家店的人了。”

“母親,我看我得跟他發展一下,好治治你這勢利眼。”

“親愛的,這不叫勢利眼,這叫門當戶對。勢利眼多粗俗。”

瑪格麗特投降了。母親的優越感刀槍不入,再怎麽跟她理論也無濟於事。不過瑪格麗特並不打算聽她的話。哈利這個人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珀西說:“我很好奇莫白先生的身份,我很喜歡他的紅背心。他可不像個普通的洲際旅客。”

母親說:“我估計他八成是個什麽政府官員。”

他長得確實像個當差的,瑪格麗特想。母親看這種事情總是一針見血。

父親說:“他可能是航空公司的人。”

“我覺得他還是更像個公務員。”母親說。

乘務員上了主菜。母親沒有要菲力牛排。“我不吃加工過的食物,”她對尼崎說,“給我上點芹菜和魚子醬就行。”

瑪格麗特聽到鄰桌的加蓬男爵說:“我們必須有自己的土地——沒別的解決方案!”

卡爾·哈德曼答道:“可你也同意了,那樣的國度必須全副武裝——”

“那是為了抵禦好鬥的鄰居!”

“那樣就得偏心猶太人,歧視阿拉伯人,這你之前也承認了——軍國主義跟種族歧視合起來就是法西斯,而法西斯本來是你抨擊的對象!”

“噓,別那麽大聲。”加蓬說罷,他們降低了嗓門。

通常情況下,瑪格麗特肯定會對這樣的辯論興趣十足:他跟伊安就討論過這個話題。社會主義者們對巴勒斯坦問題也是各持己見。有的人說,這是一個創建理想國的機會;另一些人則認為,那裏屬於生活在那片土地的人,不能再像愛爾蘭、香港或是得克薩斯一樣被“送給”猶太人了。眾多的猶太裔共產黨員讓這個問題更加復雜。

可她現在只希望加蓬和哈德曼能冷靜一些,這樣父親才不會聽到他們的討論。

不幸的是,讓他們冷靜是不可能的。他們討論的是和自己息息相關的最核心的價值。哈德曼又提高了嗓門說:“我可不想活在一個種族主義國家裏!”

父親高聲說道:“我怎麽不知道這邊兒還有群猶太佬。”

“喔喂!”珀西說。

瑪格麗特忐忑地看著父親。曾幾何時他的政治哲學還有說得通的地方。當千百萬人民失業挨餓的時候,說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已經失敗民主對大眾有益無害,是需要不少勇氣的。全能的國家機器在仁慈的獨裁者領導下引導工業發展,這樣的治國思想也曾令人心動。然而,那些高深的理論和大膽的政策現在已經淪為盲目無知的愚頑與偏執。她曾在家中書房曾讀到一本《哈姆雷特》,念到那句“噢,一顆高尚的心靈就這樣沉淪了!”的時候,她想起了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