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下 心慌慌

1

春天的風又吹綠了唐溪兩岸的田野。

連續的晴天溫暖了這個季節,可對唐鎮的鎮長王秉順而言,還是如寒冬那樣冷酷。他想除掉的那個人神秘地逃脫,成了他一塊心病,他本以為在那個雨夜之後,就可以高枕無憂地當他的鎮長了,沒有想到他會在不安和惶恐中度日。只有在夜裏進入李媚娘臥房時,他才會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淩駕於李媚娘之上,他在折磨著李媚娘肉體的同時,也在折磨自己的精神,因為說不準在什麽時候,有人會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李媚娘的房間,用一把尖刀或者槍頂住他的胸膛。他也想過遠離李媚娘,但李媚娘就像鴉片一樣,使他上了癮,欲罷不能,那怕是死在李媚娘的身上,他也在所不惜。

這是王秉順的宿命。

自從那個雨夜之後,春香的房間裏一直沒有出現她撕心裂肺的慘叫。李媚娘心裏很明白,那慘叫聲還會響起,就是不確定準確的時間。她現在表面上已經臣復了王秉順,心裏卻還在期待著春香的慘叫聲重新響起,那樣也許會改變很多東西,包括她的命運,甚至連王秉順的命運也會因此改變。李媚娘在忍辱負重中等待著某一天的到來。王秉順幾乎每天晚上都要逼問李媚娘,和遊武強說了些什麽,李媚娘卻一直咬著牙說她什麽也沒有說。

王秉順不會相信李媚娘的話,可拿她又毫無辦法。

遊武強是王秉順恐懼的根源。

在這個溫暖的春天中心靈在恐懼中倍受折磨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唐鎮的保安隊長豬牯。縣城裏的警察局長趙有三在那個晚上神秘暴死後,很快地,唐鎮有了一種傳聞,和淩初八的死有關的人就剩下豬牯和三癩子了,人們都相信淩初八的鬼魂不會放過他們。

這些傳聞傳到豬牯的耳朵裏,豬牯自然也會心生恐懼。他本來想盡快和馮如月結婚的,可在趙有山死後,他就一直提心吊膽,害怕自己在某個深夜被淩初八的鬼魂纏上,讓他死於非命,他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豬牯的父親王秉益一直癡呆,臉上凝固著古怪的笑容,每天都要對他說那句話:“你趕快和如月成親吧。”除此以外,王秉益沒有半句話和豬牯說。

豬牯的哥哥王文青也聽到了那些傳聞,有天,他背著自己的老婆把弟弟約到了洪福酒館,找了個包房,點了兩個小菜和一壺米酒,邊喝邊說些事情。盡管王文青的老婆不希望他過問豬牯的事情,可豬牯畢竟是他的親弟弟,他不可能看著弟弟就這樣遭到不測。王文青提出了一個建議,就是讓豬牯辭去保安隊長的職務,帶著他喜歡的馮如月遠走高飛,至於父親王秉益,在豬牯離開唐鎮後,他會接過去和他們一起過日子,那時候,他老婆應該也沒有什麽話可說了,兒子為老子養老送終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豬牯沒有接受王文青的建議,他不知道自己離開了唐鎮還能夠到哪裏去,現在外面的世界兵荒馬亂的,說不準出去了也難免一死,還不如在唐鎮呆著,也許淩初八的鬼魂會放過他,他也只是奉遊長水之命去縣城裏報了個官,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王文青也著實沒有辦法了。

某個深夜,豬牯喝完酒後就回自己房間睡覺。

喝酒之後的豬牯膽子粗壯了些。

他躺在床上,把盒子槍枕在枕頭底下,吹滅燈後,在黑暗中睜大眼睛。他心裏發狠地說:“淩初八,你來吧!狗嬲的!老子不怕你,活人還怕死鬼了,簡直是笑話!淩初八,你來吧!”

豬牯酒後說這些話,還是因為他心虛。

這些日子裏,每當深夜馮如月陪他喝完酒,他就想摟著她進房交歡,馮如月知道他心裏想的是什麽,就會柔聲地提醒他,他們還沒有結婚,沒有結婚怎麽能夠同房,她雖然是賣唱的,可也是良家婦女,不是逍遙館裏的婊子,人盡可夫,沒有廉恥。聽了馮如月的話,他就強按下心中在酒後熊熊燃燒的欲火,回房睡覺去了。

現在,豬牯又想到了馮如月牡丹花般的臉,身體的某個部位蠢蠢欲動。

他暫時拋開了對淩初八鬼魂的恐懼,心想一定要早日和馮如月結婚,那怕是結婚的第二天馮如月就當了寡婦,他實在受不了這種殘酷的折磨了。豬牯不像鐘七那樣,色膽包天,他只想娶自己喜歡的女人好好過幾天日子。

如果和馮如月結婚,新婚之夜,當他揭掉馮如月頭上的紅蓋頭,脫掉她的衣服……豬牯的心泡在了幸福溫暖的水中,難於自拔,此時,他完全忘記了淩初八,忘記了那些和淩初八有關的暴死的人。

就在這時,豬牯的房間裏平白無故地刮起了一股陰風。

蚊帳也被陰風吹得撲撲作響。

豬牯滾燙火熱的大腦在陰風中漸漸地冷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