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上 雪飄飄(第4/3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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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三十六年農歷正月初一,天氣冷得出奇,到處都是皚皚的積雪。唐鎮人有個規矩,正月初一這天不能沾葷腥,吃素,而且要到廟裏敬神。這天也沒有人走親戚。唐鎮人習慣在這天睡懶覺,到半晌時分,小街兩邊的人才開始把門打開,才有人在街上走動。鵝卵石鋪成的街道上積滿了雪,雪上面都是晚上放鞭炮時留下的紙屑和殘硝。每家每戶門口掛著的紅燈籠在冽風中飄搖。小街上的店鋪都關閉著,沒有人會在這天開店門做生意的。唐鎮的小街在大年初一這天顯得冷清,只有從大年初二開始,才會熱鬧起來,因為每家每戶都會有客人上門拜年,吃酒席。

到了正午的時候,三癩子神色淒惶地走進了唐鎮。

沒有人會注意他,他走到了畫店的門口,擡頭望了望閣樓上的窗,窗門是關閉的。他推了推畫店的門,畫店的門被一把黑色的鐵鎖鎖著。三癩子轉過身,看到了坐在自家門檻上的胡二嫂,蓬頭垢面的胡二嫂往嘴巴裏塞著什麽,三癩子看清楚了,那是一根生地瓜。三癩子咽了口口水,他的肚子也餓了。如果胡二嫂不瘋,她不知道會不會給他一碗飯吃?

三癩子想著想著就朝胡二嫂走了過去。

三癩子從胡二嫂的旁邊進入了她洞開的家門。

三癩子在胡二嫂的家裏找出了一根地瓜,洗都沒洗就啃了起來。他也和胡二嫂一起坐在了門檻上,旁若無人地吃著生地瓜。奇怪的是,三癩子沒有去鎮東頭的土地廟,那曾經是他窩巢的地方。那裏今天一定十分熱鬧,還有很多供品。三癩子和胡二嫂倆人此時就像一對飽經風霜的姐弟。路過的人都用冷漠而古怪的目光瞟他們。

三癩子吃完那條生地瓜,肚子漸漸地鼓脹起來。他站了起來,又走進了胡二嫂的家裏。在胡二嫂的廚房裏,三癩子找到了一把生銹了的砍柴刀。他握著砍柴刀掂量了一下,然後走出了胡二嫂的家門。他來到了畫店的門口,目光落在了門上的那個黑色鐵鎖上。

胡二嫂這時叫喚起來:“文繡,你饒了我,饒了我吧,我再不嚼舌頭了,應該我去吃屎,我去吃屎——”

胡二嫂瘋病又發作了,她站起來,在小街上踉踉蹌蹌地邊叫邊跑著。

三癩子沒有理會胡二嫂,他雙手舉起生銹的砍柴刀,朝那黑色鐵鎖狠狠地劈了下去。那鐵鎖十分堅韌,三癩子狠命的一擊竟然沒有把它劈開。三癩子嘴巴裏嘟噥了聲什麽,又舉起了手中的砍柴刀。

就在這時,穿著簇新的黑棉襖,戴著瓜皮小帽,挎著盒子槍的豬牯出現在三癩子的面前。豬牯笑著對三癩子說:“三癩子,你在幹什麽?”

三癩子見到豬牯,手中的砍柴刀垂落下來。他看著人模狗樣的豬牯,死灰的眼睛裏燃起一股火苗。三癩子冷冷地說:“我幹什麽關你鳥事!”

豬牯沒有想到三癩子會如此回答他。他五官擠在一起的臉上掠過一絲不快,但是很快地恢復了正常。豬牯不急不惱,還是笑著用平和的口氣對三癩子說:“三癩子,宋畫師死了,畫店鎮公所收回來了,這鎖還是我鎖上的,我身為鎮上的保安隊長,你砸畫店的門鎖怎麽會不幹我事呢?”

豬牯的話讓不少看熱鬧的人點頭稱是。豬牯和鐘七最大的不同就是這個其貌不揚的人懂得講道理,而不是和鐘七那樣吆五喝六仗勢欺人。豬牯的笑臉在三癩子眼中變得那麽的虛偽,三癩子扭過頭,沒有再和豬牯說話,而是繼續舉起了砍柴刀,朝鐵鎖劈去。三癩子連續劈了三下,才把那把鐵鎖劈開。

豬牯和圍觀的人口瞪目呆,他們眼巴巴地看著三癩子推開了畫店的門走了進去。三癩子進入畫店後,就把門關上了,反閂起來。

三癩子要幹什麽?

沒有人能夠解答這個問題。

豬牯緩過神來後,笑著對大家說:“散了吧,沒有什麽好看的。大家做自己的事情去吧。這事情我報告給鎮長後再作處理。”

豬牯說完就朝皇帝巷走去。

豬牯沒有去鎮公所,一大早,他陪遊長水去了一趟離唐鎮十裏外的九華廟,在那裏進了頭香,每年大年初一早上,遊長水都要去九華廟裏進頭香,這成了他的習慣。回來後,他就開始睡覺。一路上,豬牯向遊長水一五一十地講了監視遊武強的事情。他說遊武強在張少冰家裏喝了一晚上的酒,天蒙蒙亮的時候就背著一包東西離開了張家,朝西邊去了。遊長水聽完他的講述,長長地嘆了口氣:“唉,他怎麽就這樣沒有出息呢,我也對他不薄呀,他怎麽就如此的仇恨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