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6日,星期五(第4/8頁)

我開口說話——雖然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但這時一陣悶悶的電話鈴聲打斷了我。納什醫生沒有動,只是拿開了他的手,我意識到手機一定是我自己的。

從包裏拿出的響鈴的手機不是翻蓋的那部,而是我丈夫給我的那一部。本,它的屏幕上顯示著。

看見他的名字時,我意識到我剛剛對他有多麽不公平。他也失去了親人,而他不得不每天忍受著痛苦,而且不能跟我提起、不能向他的妻子尋求安慰。

而他做的這一切都是出於愛。

可是我卻在這兒,跟一個他幾乎毫無概念的男人一起坐在停車場裏。我想到了今天早上在剪貼簿裏看到的照片。我和本,一張接一張。微笑著,幸福著,相愛著。如果現在我回家再看它們,也許我見到的只是照片上缺失的東西。亞當。可是這些相片沒有變過,照片裏的我們互相對望著,仿佛世界上的其他人都不存在。

我們曾經相愛過,這是顯而易見的。

“待會我會回他的電話。”我說。我把電話放回包裏。今天晚上我會告訴他,我想。關於我的日志、納什醫生。一切。

納什醫生咳嗽了一聲。“我們該去診所了。”他說,“開始治療?”

“當然。”我說。我沒有看他。

*****

在納什醫生開車送我回家的路上,我開始在車裏記日志,其中有很多詞句是匆忙潦草地寫完的,難以辨認。我寫日志的時候納什醫生一言不發,可是我在找合適的詞句時,卻看到他在瞄我。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在我們離開他的辦公室之前,他說有個會議邀請他出席,請我同意他在會議上討論我的病例。“在日內瓦。”他說,臉上掩不住閃過一絲驕傲。我答應了,同時猜他會立刻問我是不是可以給我的日志拍一張照片。為了研究的目的。

我們開車回到我家,他道了別,又加了一句:“我很驚訝你會在車裏記日志。你好像……下定了決心,我想你不想漏下什麽事情。”

不過我明白他的意思,他的意思是我很狂熱,不顧一切。不顧一切地想要把所有事情記下來。

他是對的。我下定了決心。一進家門我就趴在餐桌上寫完日志、合上本子放回藏它的地方,然後才開始不慌不忙地脫衣服。本在手機上給我留了言。我們今晚出門吧,他說。吃晚飯。今天是星期五……

我脫下身上穿著的、今天早上在衣櫃裏發現的深藍色亞麻長褲,脫掉淡藍色襯衣——我覺得在所有上衣裏,它跟這條長褲最搭配。我有些茫然。治療時我把日志給了納什醫生——他問我是否可以看看日志而我答應了。那發生在他提到日內瓦之行前,我不知道他提這個要求是否是為了那個會議。“真是好極了!”讀完日志後他說,“真的很不錯。你在記起很多東西,克麗絲。很多回憶都回來了,我們完全應該繼續下去。你應該感到非常振奮……”

但我並沒有感到振奮,我感到困惑。我是在跟他調情嗎,還是他在對我示好?他的手的確放在我的手上,可是我容許他放在那兒,還讓他握著。“你應該繼續寫。”當把日志還給我時他說,我告訴他我會的。

現在,在我的臥室裏,我試圖說服自己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我仍然覺得內疚,因為我喜歡剛才發生的一切。那種受關注的感覺、心靈相通的感覺。有一會兒,在各種各樣的紛雜感覺裏,一點兒小小的快樂露了頭。我感覺自己有魅力、吸引人。

我走到內衣抽屜旁邊。在抽屜深處,我發現了一條塞起來的黑色絲綢內褲和配套的胸罩。我穿上了這一套——我知道這些衣服一定是我的,盡管它們感覺起來不像——穿衣服的時候一直想著藏在衣櫃裏的日志。如果本找到它的話會怎麽想?如果他讀了我寫的一切、感覺到的一切,他會怎麽想?他會明白嗎?

我站在鏡子前面。他會的,我告訴自己。他必須明白。我用眼睛和雙手檢驗著自己的身體。我仔細查看著它,用手指撫摸著它的曲線,仿佛它是什麽新東西,是一件禮物。一件需要重新了解的東西。

盡管我知道納什醫生不是在跟我調情,可是在認為他對我示好的短暫的一刻,我沒有感覺自己老了,我覺得活力十足。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兒站了多久。對我來說,時間長短幾乎是毫無意義的。一年又一年已經悄悄地從我的身邊溜走,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分鐘並不存在。只有樓下鐘報時的聲音告訴我時間在流逝。我看著自己的身體、屁股上的贅肉、腿上和腋下的黑毛。我在浴室裏找到一把剃刀,在腿上塗上香皂,用冰冷的刀鋒刮著皮膚。我想我肯定這樣做過無數次,但它似乎仍然非常怪異,隱隱有點可笑。在小腿上我拉了一道口子——一陣刺痛後留下了細細的一道,接著冒出一條紅色血帶,顫抖著沿著我的腿流下。我用一根手指擦掉了它,好像手上塗抹的是蜜糖,再舉到唇邊。嘗起來是香皂和暖暖的金屬味。傷口沒有結塊,我讓血沿著剛剛刮光滑了的皮膚流下,然後用一張濕紙巾擦幹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