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6日,星期五(第3/8頁)

“還有沒有——?”我說。

“沒有。”他打斷我的話,“你只生過亞當,他是你的獨生子。”

他的話用的是“過去時”。那麽納什醫生也知道他死了。我不想問,但我明白我必須問。

我逼著自己開了口:“你知道他被殺了?”

他停了車,關掉了引擎。停車場裏光線昏暗,只亮著一片熒光燈,而且鴉雀無聲,只聽見偶爾有人咣當關上一扇門,電梯嘎吱嘎吱地響起來。有一會兒我以為還有一線希望。也許我錯了,亞當還活著。這個念頭點燃了我的心。今天早上讀到關於亞當的事後,他就讓我覺得那麽真實,可是他的死沒有給我這種感覺。我試著想象它,也試著記起聽到他被殺的消息是什麽感覺,可是我不能。似乎什麽地方出了錯。那種情況下,悲痛必定讓我無法承受。每一天都全是無休無止的痛苦和思念,明白心裏有一部分已經死去,我再也不是完完整整的自己。毫無疑問,我對兒子那麽強烈的愛會讓我記得自己失去了什麽。如果他真的死了,那悲痛的力量一定會比我的失憶症要強大。

我意識到我不相信我的丈夫,我不相信我的兒子死了。有一會兒,我的幸福懸在半空中尋找著平衡,但接著納什醫生說話了。

“是的。”他說,“我知道。”

興奮的氣泡在我體內破碎了,像一次小小的爆炸,隨之而來的是截然相反的情緒,比失望更糟糕,更具破壞力,穿透身體留下了痛苦。

“是怎麽……”我只能說出這些字。

他告訴我的故事跟本講的一樣。亞當,在部隊。路邊的炸彈。我聽著,下定決心努力撐著不要哭出來。他講完之後車裏一陣沉默,一時沒有人說話,接著他把手放到了我的手上。

“克麗絲,”他輕聲說,“我很抱歉。”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我看著他,他朝我探過身來。我低頭看著他握著我的那只手,上面橫七豎八地有一些小小的抓痕。我想象著他待會回到家裏,跟一只小貓玩耍,也許是一只小狗。過著平常的生活。

“我的丈夫不告訴我亞當的事。”我說,“他把他的照片都鎖在一個金屬盒子裏,為的就是不讓我見到。”納什醫生沒有說話。“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他看著窗外。我看到我們面前的墻上被人塗了一個詞:“王八蛋”。“讓我來問問你同樣的問題,你覺得他為什麽會這麽做?”

我思索著所有可以想到的原因。這樣他就可以控制我,擁有掌控我的力量;這樣他就可以不給我了解這件事的機會,而正是它可能讓我感覺自己是個完整的人。我意識到我不相信以上任何一條理由,剩下唯一的選擇是簡單的事實。“我想這樣他更好過些,如果我不記得的話就不告訴我。”

“為什麽他會好過些呢?”

“因為我聽了會非常難過?要每天告訴我我有過一個孩子、但他已經死了,一定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而且方式又那麽可怕。”

“你覺得還有其他原因嗎?”

我沉默了一會兒,接著想明白了。“嗯,對他來說一定也很難。他是亞當的父親,而且,嗯……”我想到他是如何想方設法面對自己的悲傷,同時也面對我的悲痛。

“這對你很難,克麗絲。”他說,“但你必須努力記住,這對本來說也十分艱難。在某種意義上,更艱難一些。我想他非常愛你,而且——”

“——可是我甚至不記得有他這個人。”

“是的。”他說。

我嘆了口氣:“以前我一定愛過他。畢竟,我嫁給他了。”他沒有說話。我想起了早上醒來躺在身邊的陌生人,想到了見到的、記錄著我們生活的照片,想到了夜半時分我的那個夢——或者是那幕回憶。我想起了亞當,還有阿爾菲,想到我做過什麽和想過要去做什麽。一陣恐懼湧上了心頭。我覺得四面受困,仿佛沒有出路,我的思緒從一樁又一樁事情上飛快地掠過,四處尋找出口和解脫。

本,我心想。我能依靠著本。他很堅強。

“亂成一團了。”我說,“我只是覺得受不了。”

他轉身面對著我:“我真希望能做點什麽讓你好受些。”

他的樣子似乎是認真的,仿佛為了幫我他願意做任何事情。他的眼睛露出了溫柔的神色,跟他放在我手上的手一般輕柔。在地下停車場昏暗的光亮中,我發現自己在猜測如果把手放在他的手上,或者微微向前歪一歪我的頭迎著他的目光張開我的嘴的話會發生些什麽事情。他會不會也向前探過身來?他會想要吻我嗎?如果他這麽做的話,我會讓他吻嗎?

還是他會覺得我很可笑?荒謬。今天早上醒來時我也許覺得自己才20出頭,可我不是。我快50歲了,幾乎老得可以當他的母親。因此我沒有動,而是看著他。他坐著一動不動,看著我。他似乎很強大,強大到足以幫我,讓我度過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