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莫斯把車開到了休斯敦。一路上他都開著車窗,把收音機的音量擰得很大,但他不愛聽鄉村音樂,他喜歡的是經典的南方藍調裏那些關於痛苦、救贖和讓你傷心的女人的曲子。下午晚些時候,他來到一座刷了白墻的浸信會教堂外面;教堂正面的墻上豎著一個木頭十字架,下面有一句標語:“耶穌不需要發推特。”

莫斯把車停在了一棵歪脖子榆樹下面。這棵榆樹樹幹上長滿了木瘤,樹根頂起了水泥澆灌的人行道,看著就像進程十分緩慢的地震。教堂關著大門,莫斯沿著一條小路來到一座修在煤渣磚上的小木屋跟前。這裏周圍長著更多樹,花壇裏的花苗也長勢喜人,花床的邊緣都用鏟子修整過。

莫斯敲了敲門。一個身材高大、拄著拐棍的女人出現在紗門背後。

“我什麽都不買。”女人說。

“你是帕爾默夫人嗎?”

女人伸手去摸她掛在脖子上的眼鏡,戴上之後開始打量莫斯。莫斯往後退了幾步,免得嚇到她。

“你是誰?”

“我是奧迪的朋友。”

“那另外一個呢?”

“誰?”

“他比你更早來敲門,也說他認識奧迪。我不相信他,也不相信你。”

“我叫莫斯·韋伯斯特,奧迪說不定在信裏提到過我。我知道他以前每周都會給你寫信。”

女人猶豫了一下:“我怎麽知道那就是你?”

“奧迪說過你身體不大好,夫人。他說你需要換一個腎。你曾經用粉色的信紙給他寫過信,信紙邊緣還有花紋。你的手真漂亮,夫人。”

“你現在只是在恭維我罷了。”她說,讓莫斯繞到屋子後面去。

莫斯繞過一個轉角,在那裏,晾在一根晾衣繩上的床單被風吹得噼啪作響。女人在廚房裏招呼莫斯,讓他把一罐檸檬汁和兩只杯子端到屋外一張散落著山核桃殼的桌子上。女人忙著清理桌子,莫斯注意到她的手臂上有一個形狀醜陋的瘀青色大包,仿佛有一團血被困在她的皮膚下面。

“這是一個瘺管,”女人說,“我現在每周做兩次透析。”

“那可真糟糕。”

女人淡定地聳聳肩:“自從我生了小孩,身體就一天不如一天。”

莫斯喝了一口檸檬水,被酸得直噘嘴。

“你是在找那筆錢嗎?”女人說。

“不是,夫人。”

她奚落地笑了一下:“你知道過去十一年有多少人來找過我嗎?有的拿著照片,有的拿著信件,說那是奧迪簽過名的,還有人威脅恐嚇我。有一次,我逮到一個人就在那邊挖我的後院。”她指了指院裏那棵山核桃樹的樹根。

“我不是來找那筆錢的。”

“你是想領那筆懸賞費?”

“也不是。”

“那你為什麽坐牢?”

“我做了一些我並不引以為傲的事。”

“好吧,至少你還敢承認。”

莫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檸檬水。杯子上凝結的水汽在木質桌面上留下一圈水痕。他在桌上另外畫了一個圓,然後蘸著水汽在兩個圓中間畫了一條線。

帕爾默夫人告訴莫斯奧迪是如何贏得上大學的獎學金的,以及他在大學念書時打算成為工程師的理想是如何被卡爾攪黃的。說到這兒,她的眼睛有些濕潤了。

“卡爾現在在哪兒?”莫斯問說。

“死了。”

“你是說他真的死了,還是說他在你心裏已經死了?”

“別跟我說這些不著調的,”她責備道,“一個當媽的當然知道她兒子死沒死。”

莫斯舉起雙手:“我知道你跟警察談過了,帕爾默夫人,但還有沒有什麽是你沒告訴他們的?比如奧迪可能會去的地方,他有哪些朋友之類的?”

女人搖搖頭。

“那他女朋友呢?”

“誰?”

“他有一張女孩的照片,不論去哪兒都帶著。那女孩長得很漂亮,但他從未提起過她——除了在夢裏。‘貝麗塔’,她叫這個名字。我在監獄裏唯一一次見到奧迪發火就是因為有人想把那張照片偷走。”

帕爾默夫人努力回想了一會兒。有那麽一陣,莫斯以為她可能想起了什麽,但最終還是沒有下文。

“我十四年來只見過他兩次——一次是他昏迷著躺在床上的時候,那些人說他活不了了,後來又說他腦袋挨過一槍,所以腦子以後會有問題;但他證明了他們是錯的。另一次是在他被宣判的那天。他叫我不要擔心。但是哪個母親會不擔心自己的孩子呢?”

“那你知道奧迪為什麽越獄嗎?”

“不知道,但我相信他沒拿那筆錢。”

“可他招供了。”

“即便招供,他也一定有他的理由。”

“什麽理由?”

“奧迪做事從來不會一時沖動。他是個有頭腦的人,聰明得跟個人精似的。他才不用靠搶劫過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