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出租車把奧迪送到得克薩斯兒童醫院門外。奧迪付了錢。司機看了看,表示他應該再付點小費。奧迪對司機說,他應該對他媽媽好點,但司機用媽媽們肯定不樂意聽到的話罵了奧迪一句,開車走了。

奧迪在街對面的一家小店買了一杯咖啡和一個丹麥面包,然後在一根水泥護柱上坐下來,盯著醫院人來人往的入口。護士們三三兩兩地從門裏出來,多半是下了夜班趕回去睡覺,接替她們的人才剛到,頂著濕漉漉的頭發,穿著熨燙整齊的藍色工作褲和佩斯利印花襯衣。奧迪舔著手指上的面包屑,從他端著的咖啡紙杯上方瞄到了貝爾納黛特的身影。她看上去樸素又標致,襯衣上別著兩枚徽章,走路有一點駝背,因為她比自己想要的身高高出了一截。

小時候,奧迪和他這個姐姐並沒有多少相似之處。貝爾納黛特比他大十二歲,表現得像一個萬事通。他還記得,他上學的第一天,她送他去學校,給他流血的膝蓋貼上創可貼,還編了一些謊話讓他不要調皮,比如跟他說,如果他玩弄自己的小雞雞,小雞雞就會掉下來,如果他同時打噴嚏、放屁又眨眼,他的頭就會爆炸。

奧迪往下拉了拉棒球帽的帽檐,遠遠地跟著貝爾納黛特走進醫院。她擠進一部擁擠的電梯到了九樓,他則低著頭,裝作在看手機的樣子。隨後,貝爾納黛特消失在一個護士站裏,奧迪則等在走廊盡頭,擔心自己會不會已經暴露了。他旁邊有一扇門,上面寫著“閑人勿進”。他推門溜了進去,發現這是一個更衣室。他摘下棒球帽揣進兜裏,從一個衣架上取下一件醫生的白大褂,又往脖子上套了一根聽診器,心裏默默祈禱著不要碰上什麽人讓他做心肺復蘇或呼吸道清理。他從一張病床上取下一個筆記板,沿著走廊往前走去,仿佛對自己的目的地心知肚明。

貝爾納黛特此時正在一間空病房裏鋪床。她使勁把床單四角塞進床縫,好把床單繃得像鼓面一樣平。這是他們的媽媽教會她的,奧迪還記得小時候家裏的上下兩層床單幾乎要用撬棍才能分開。

“你好啊,姐姐。”

貝爾納黛特直起身,眉頭皺了起來,抓過一只枕頭抱在胸前。她的臉上流露出各種各樣的情緒,頭左右搖晃著,仿佛不願意相信眼前的景象。她對奧迪似乎有些畏懼,但也可能是在畏懼自己。到最後,她心裏還是有什麽東西融化了,她向奧迪走去,緊緊抱住了他。奧迪聞到她頭發的味道,他的整個童年如潮水一般向他湧來。

貝爾納黛特摸了摸奧迪的臉頰,說:“假扮醫生是犯法的,你知道的。”

“我覺得這可能不是我現在最大的問題。”

貝爾納黛特把奧迪從敞開的門邊拉開,一把關上了門。她用手指撫摸著他剪成板寸的頭發下面那顯眼的疤痕。“真是太神奇了,”她說,“老天爺啊,你到底是怎麽活下來的?”

奧迪沒有回答。

“警察來找過我了。”她說。

“我猜到了。”

“你為什麽要越獄啊,奧迪?你只要再待一天就可以出獄了。”

“我最好還是不要把理由告訴你。”

兩人都沉默了,空氣裏只有空調運轉的嗡嗡聲。空調吹出的冷氣撥動了貝爾納黛特發髻上散落的一縷碎發。奧迪注意到了她頭上的一縷斑駁。

“你打算自暴自棄了?”奧迪說。

“只是沒再用染發劑了。”

“你今年才多少歲來著?”

“四十五。”

“那還不老。”

“你試試。”

奧迪問她現在過得怎樣,貝爾納黛特說她還好。兩個人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貝爾納黛特的離婚手續已經辦完了。她的前夫是一個深情、聰明的成功人士,只可惜也是一個會打人的酒鬼。值得慶幸的是,酒精影響了他的準頭,而貝爾納黛特也知道應該如何躲避。她現在又交了個男朋友,在鉆井架上工作。他們同居了,但是不會考慮要小孩。“就像我說過的,我已經太老了。”

“媽媽怎麽樣?”

“生病了。在做透析。”

“為什麽不做移植?”

“醫生說她撐不過手術。”說完,貝爾納黛特又開始整理床鋪,但她的目光突然黯淡下來,“你到這兒來是要做什麽?”

“我還有事情沒完成。”

“我不相信你搶劫了那輛運鈔車。”

奧迪握住她的手:“我需要你的幫助。”

“別跟我要錢。”

“那要輛車怎麽樣?”

貝爾納黛特雙手抱在胸前,眼裏寫滿了疑惑:“我男朋友有輛車。如果那輛車不見了,我可能過個把星期才會注意到。”

“車在哪兒?”

“停在路上。”

“鑰匙呢?”

“你在監獄裏就沒學會一兩招管用的技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