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出租車在驕陽的舔舐下從高速公路上飛馳而過。奧迪透過車窗向外望去,盡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商場、紅磚瓦房和廉價的預制房倉庫,房頂上張著鐵絲網,窗戶裏安裝著防盜欄。休斯敦是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如此劍拔弩張的?不過它一直以來都是一個奇怪的城市——聚集了一眾社區,就像洛杉磯;那兒的人每天乘公交上班,幾乎不和別人往來。這兩個地方唯一的區別在於休斯敦是個目的地,而洛杉磯只是去往更好的地方的中轉站。

這個出租車司機是個外國人,奧迪完全猜不出他來自哪裏。或許是哪個悲慘的國家吧,奧迪想,一個被獨裁者、狂熱分子或者饑荒困擾的國家。他有著深色的皮膚,與其說是棕色不如說是橄欖色;發際線有些後退,仿佛他的頭發正要從腦袋上溜走似的。他打開前後座中間的推拉窗,想和奧迪聊天,然而奧迪並不感興趣。他的思緒回到了卡爾被他留在特裏尼蒂河邊那一天。

一個人一生中總會遇到幾個必須做出重大抉擇的時刻。幸運的話,我們會是做出決定的那個人;然而更多時候,我們只能被動地接受別人替我們做出的決定。當奧迪帶著警察和救護車回到特裏尼蒂河邊時,卡爾已經不在了。岸邊沒有帶血的繃帶,沒有留下口信或道歉。奧迪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他沒告訴任何人。他的沉默更多是出於對父母的尊重,而不是對卡爾的。警察想指控奧迪浪費警力,把他關了十二個小時才放回家。

幾個禮拜過去了,卡爾的名字從新聞標題裏消失了。第二年的一月,奧迪回到學校,被學院院長召見。院長對他說,他的獎學金被取消了,因為他是一起殺警案件中的“利害關系人”。

“可我沒做錯什麽事。”奧迪說。

“我相信你說的。”院長說,“在案情大白、你哥哥也被找到之後,你還可以重新申請,審核官也會重新評估你獲取獎學金的資格。”

奧迪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取出所有存款,買了一輛廉價汽車,往西部開去。他想在過去和不知道會怎樣的將來之間拉開足夠的距離。那輛老舊的凱迪拉克一口氣駛出了一千五百英裏,一路上哢哢作響,像是隨時都可能熄火,卻又總是表現出人們通常以為有知覺的生物才有的求生意志堅持了下來。在那之前,奧迪從未見過海上落日,也從未在現實生活中見過人們沖浪,而在南加州,他兩者都見到了,還有貝萊爾、馬利布、威尼斯海灘——這些經常出現在電影和電視裏的知名景點,他也都看過了。

西海岸給人的感覺很不一樣。這裏的女人聞起來有股太陽油和潤膚霜的味道,而不是薰衣草或爽身粉。她們喜歡談論自己,對唯物主義、靈性、特別療法和時尚著迷不已。西海岸的男人們膚色黝黑,有著濃密發亮的頭發或油光閃亮的腦殼,身穿上百美元一件的襯衣和三百美元一雙的皮鞋。他們當中有毒販,有妓女,有癮君子,有夢想家,有演員,有作家,還有有權勢的大佬。

奧迪一直往北把車開到了西雅圖。一路上,他做過酒保、保鏢、包裝工、水果采集工和送貨員,住便宜的汽車旅館和小客棧,有時也會跟一些看上他的女人回家。在路上旅行了六個月後,他走進了厄本·科維克在聖地亞哥北面二十英裏開的一家脫衣舞館。除了打著射燈的舞台,這裏面比洞穴還昏暗。舞台上,一個膚色蒼白的女孩穿著緊到勒肉的內褲,正在用大腿摩擦著一根銀色的鋼管。一群穿著西裝的男人有的在給她喝彩,有的裝作沒注意到她。這些人大多是大學男生,或是來這兒招待日本生意夥伴的職場人士。

這些南加州的女孩似乎很喜歡自己的工作,在舞台上賣力地旋轉、扭動,做出各種這一行當的經典動作,把塞進丁字褲和胸罩的錢收入囊中。

酒吧經理的襯衣口袋裏露出一把梳子,頭發往後梳得光溜溜的,就像剛被犁過的地。

“你們這兒有什麽活兒嗎?”奧迪說。

“我們不需要伴奏的。”

“我不是伴奏的。我可以在吧台工作。”

經理掏出他的梳子,從腦門往後梳了一遍頭發,說:“你多大了?”

“二十一歲。”

“有工作經驗嗎?”

“有一些。”

他給了奧迪一張表格讓他填好,然後告訴他可以先幹一個輪班作為試用期,試用期沒有工資。奧迪用這個輪班證明了自己是個好員工。他不抽煙,不喝酒,不吸毒,也不賭博,甚至沒有試圖去勾搭那些女孩。

除了這家酒吧和酒店,厄本·科維克的資產還包括隔壁那家墨西哥餐廳和對面的加油站。這些地方吸引了很多家庭旅行的旅客,他借此幫自己另外一些不那麽合法的生意洗錢。奧迪每天晚上八點開始上班,第二天淩晨四點下班。上班前,他們會讓他在那家墨西哥餐廳吃飯。這家餐廳有個後院,裏面有一個葡萄架和幾面泥灰墻,靠墻堆放著一瓶瓶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