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秦嶺的忠誠 第六章 第四次北伐(第3/7頁)

狐忠今年三十五歲,生於漢建安元年,籍貫是巴西閬中,父母皆為平民。建安十八年,他在雒城擔任劉璋之子劉循的近侍書吏,恰好趕上了劉備入川攻打雒城。等到次年雒城被攻破以後,狐忠隨一大批低級幕僚投降,被收編入時任荊州從事的馬謖麾下。建興三年諸葛亮南征,馬謖受命將舊情報機構“軍情督館”改組為“司聞曹”,補充了大量人才,其中就有狐忠。狐忠首先擔任的職務是司聞曹軍謀司的成都留守。兩年後,丞相府的工作重心轉移到了漢中,於是狐忠隨同整個司聞副曹也來到了南鄭,後因表現優異而逐漸升任到軍謀司從事;建興八年,中都護李平進駐南鄭,狐忠被丞相府抽調去擔任李平參軍一職至今。

成蕃今年四十一歲,生於漢初平元年,籍貫是巴郡江州,出身是當地大族。建安十年他擔任劉璋部下梓潼令王連的親兵伍長,歷任曲長、屯長。建安十八年劉備入川時,王連閉城堅守不出,當時成蕃擔任的是梓潼城西門城尉。益州平定以後,成蕃則一直以王連部曲身份隨侍其左右。建安二年王連病卒,其丞相長史的職務被向朗接替,成蕃也被分配到向朗手下任裨將軍。建興五年,丞相府遷往漢中,成蕃隨同向朗來到南鄭;建興六年,向郎因為包庇馬謖逃亡被貶回成都,成蕃也被株連,降職為南鄭戍城尉;建興八年,中都護李平進駐南鄭,成蕃被丞相府抽調去擔任李平督軍一職至今。

核對這兩份簡歷花掉了荀詡整整一天時間。看完以後,荀詡覺察這兩個人的履歷有兩個共同點:他們都是益州人;而且都曾經在劉璋的手下任職,並以降人身份歸附昭烈皇帝劉備。

荀詡知道,雖然如今蜀漢官僚機構內部並無顯著的地域偏見,但“前劉璋降官”和“昭烈舊部屬”的官員之間總有那麽點隔閡,這種隔閡甚至有時候會影響到人際關系和升遷仕途。李平(嚴)盡管是南陽人,但他是以劉璋的護軍身份投降的劉備,對同為劉璋舊部的益州人應該更有親近感。

還有一件事始終讓荀詡覺得很奇怪,那就是狐忠與成蕃調任為李平幕僚的理由。档案上只是簡單地寫著“補闕”,不能說明什麽。根據徐永的供詞,郭剛在得知李平調入漢中以後就立刻讓“燭龍”接近李平,配合鄧先進行疏浚工作。換句話說,如果他們其中之一是燭龍的話,那麽一定曾經主動要求——最起碼表現出過姿態——調去李平身邊充當幕僚。

他按照這個想法去調查了一番,結果一無所獲。至少在官方文書上,狐忠與成蕃都是被動接受調令,沒有表現出任何主觀意願,看上去好像是被隨意挑選出來的一樣。

“不行,我得去丞相府核實一下。”

荀詡想到這裏,忽的站起身來。他手裏的人事档案只是抄本,所以只有文字紀錄而無印鑒痕跡。調令既然是從丞相府發出,那麽在丞相府的輔官台內一定收藏著档案原本,上面有每一次人事變動時各相關部門的印鑒,能清楚地反映出行政運作過程。

於是荀詡把兩本档案擱回到書架上,揉了揉酸疼的眼睛,長長地打了一個呵欠。此時夜色已深,荀詡從旁邊的櫃子裏取出一件黑色布袍披在身上,隨手用銅帽壓滅蠟燭,轉身離開屋子。

今晚月色很好,天空沒有一絲雜雲,清冷的月光毫不保留地投射下來,整個南鄭城像是被罩上了一片雪色,人走在大道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遠處百步以外的景色。全城此時已經陷入了沉睡般的安靜,唯有丞相府前還懸掛著兩盞醒目的八角燈籠,自從諸葛丞相搬來漢中以來,這兩盞燈籠從來不曾在夜裏熄滅過,幾乎成為南鄭城最為醒目的標志。

荀詡到達丞相府門口以後,首先注意到的是拴在府門右側拴馬柱前的一匹馬。借著月光,他可以看到這是一匹良種青驄馬,鬃毛梳理得整整齊齊,從青皮質地的轡頭與滾金馬鞍來看是屬於相當有地位的人。

“這麽晚居然還有人來?”荀詡一邊側過頭去端詳著那匹馬,一邊走進丞相府。

輔官台位於丞相府大院的深處,這裏是存放各級官員人事档案的地方,安靜無聲。只有漢軍大勝或者打敗的時候,這裏才會熱鬧那麽一陣子,平時則是人跡罕至,連通往入口的小徑兩側的野草都比別處高出半分。

輔官台值班的是一個在戰爭中殘廢的士兵,他只有一只手和一只眼。荀詡進來的時候,他正站在門口站崗,雖然周圍一個人也沒有,他的站姿仍舊無懈可擊,荀詡還沒靠近,這名士兵已經覺察到了他,伸出手來橫在那裏,大聲叫了一聲:

“口令!”

“光武。”荀詡報出口令,然後說出自己的身份。士兵這才把他僅有的一只手放下,恭敬地說道:“得罪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