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秦嶺的忠誠 第五章 裴緒

“徐督軍,這幾日詢問可真是辛苦你了。”裴緒的語調很輕松,在月光下他的臉輪廓分明。

徐永繃緊了臉色,謹慎地問道:“……呃,大人這麽晚把我找出來,不知有什麽事?”

“呵呵,為皇帝陛下盡忠的時候到了。”

“哪位皇帝陛下?”徐永問。聽到這個反問,裴緒的眼神閃過一絲詭秘,他沒說話,只是指了指北方。徐永將雙手籠在袖子裏,將脖子縮了縮,好像受不了山中夜裏的寒冷。

裴緒繼續說道:“雖然暫時他們沒有追究,但荀詡絕不會放棄關於燭龍身份的追查,他根本不信任你。早晚有一天他們會設下圈套誘你說出真相——事實上,今天詢問結束後,我已經聽到他與杜弼在策劃相關事宜……”

“裴大人……”徐永慢吞吞地說道,“您的話裏,我只贊同其中的一句。”

“唔?”

“荀詡荀大人他根本不信任我。”徐永擡起頭,言辭裏帶著沉痛與惱怒。

裴緒走近他一步,說:“不錯,你對他只是一個裝滿了財寶的木箱。當他取光箱子裏的財寶,就會把箱子棄之如履。我與他共事這麽多年,知道得很清楚。”

聽到這裏,徐永居然笑了,笑容稍現即逝,然後他對裴緒冷冷說道:“你根本不是燭龍。”說完這一句,徐永後退幾步退到院子當中,縱聲高叫道:“荀大人、杜大人,你們的把戲究竟要玩到何時?”

他的聲音實在突然,一下子把圍墻邊老槐樹上的幾只烏鴉驚起,拍打著翅膀啞啞地飛向夜空。

過了一小會兒,開始有人從各個方向走出來,其中最為醒目的兩個人正是荀詡和杜弼,他們在這裏已經潛伏多時了。

“荀從事,我尊重你的幽默感,但這個笑話實在很拙劣。”徐永盯著荀詡冷冷地說,後者的表情很難說得上來是尷尬還是沮喪。

“其實……唔……這可不是笑話。”

“那麽更糟。”

杜弼走過去,想要說些什麽。徐永傷心地搖了搖頭,沖他伸出手掌作了一個阻止的手勢:“輔國,不必說了,你們什麽都不必說了。”

這時候荀詡提著一個燈籠慢悠悠地站到徐永面前,他用燈籠晃了晃徐永的臉,說:“我們自然什麽都不必說,需要說些什麽的是你啊,徐督軍。”

徐永的臉色在燈籠照拂下愈加陰沉起來:“你們如此對待流亡者,豈不叫天下之人都寒心。”

“我們相信徐督軍你的誠意,也感激你提供給我們的信息,不過你顯然對我們有所隱瞞。而坦誠是我們雙方都該具備的美德,對不對?”荀詡說。

“我隱瞞了什麽?”

“燭龍,這很明顯。”

“我已經反復重申過多少次了,我不知道。”徐永惱怒地一指裴緒,“即使你們用這麽拙劣的手段來試探……”

話說到一半,他的怒火突然在半空中止,整個人僵在那裏不動。荀詡唇邊露出一抹計謀得逞的微笑:“然後呢,徐督軍?”

徐永的怒火變成了窘迫,他漲紅了臉,嘴唇囁嚅著說不出話來。荀詡把燈籠交給身旁的人,和顏悅色地說道:“我承認我們的計謀很拙劣,不過既然你宣稱從來沒聽過燭龍的事,又是因何判斷裴緒他不是燭龍呢?”

“那是因為他才二十多歲,燭龍在蜀漢身居高位,不可能這麽年輕!”徐永還在試圖辯解。

荀詡禮貌地提醒了一句:“是大漢,不是蜀漢。”

意識到自己失言的徐永面色一紅,急忙改口道:“對,對,是大漢。”

“呵呵,我們繼續,你又是怎麽知道燭龍在我大漢身居高位?”

“我是在你們的詢問過程中聽到的。”徐永感覺總算抓到一根稻草。

“這就奇怪了。”荀詡從身邊的布袋中取出厚厚的一疊紙來,在手裏揚了揚,“這裏是這幾天的詢問全記錄,您可以找找看,我們沒有一個字提到‘燭龍’在南鄭是否身居高位。如果你對燭龍全無了解的話,你從詢問記錄裏只能知道到有這麽一個間諜存在,不可能知道細節——除非你早就知道燭龍。”

“可,可是如果我知道燭龍是誰,從接到紙條的時候我就會識破你們的圈套了……”徐永撇了一眼裴緒,結結巴巴地小聲說。杜弼注意到他在寬大袍袖外面的手在微微顫抖著,仿佛深秋瑟瑟發抖的枯葉。

於是他走到徐永身邊,替他披上了一件外袍,寬和地說道:“我們相信你確實不在燭龍這條線上工作;但我們也確信,你肯定知道關於他的一些事情。你不想說,是什麽顧慮吧?”

徐永終於窮途末路,他垂下頭來,艱難地長嘆出一口氣,雙手惶惑不安地交錯在一起:“是的,我確實知道一些關於燭龍的事,但是我不清楚他的真面目。我害怕如果輕易說出來,會被他滅口……誰知道他是不是你們其中的一個。”說完他警惕地掃視了一眼在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