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托尼在狹窄的門廳停頓片刻,那裏聞起來有一股微微的煙熏辣椒粉的氣味。“我們會遇到麻煩嗎?”

“除非你舉報我。在官方程序中,我已經把鑰匙上繳了。但我告訴菲丁我想再檢查一下。我又沒瘋——我完全不想被趕走。”

“有道理。你說你有一組犯罪現場的照片,”他提醒寶拉,“在我們進去之前,我能先看看照片嗎?”

“這裏不是她被殺的地方,”寶拉說著,打開包,拿出放照片的文件夾,她在離開辦公室之前復印了照片,“兇手沒在這裏留下任何痕跡。”

“我能想到。但是,我們弄清他是在哪裏又是如何獲取娜迪亞之前,不能排除任何可能的聯系。”

“我恨那個詞。”寶拉打開文件夾。

“聯系?”托尼困惑。

“‘獲取’——說得那麽冷酷,那麽像個醫生。”

“我就是個醫生。這是科學,不能帶有太多情緒。”他聳聳肩,做了一個他特有的“無能為力”的表情。“但你是對的,這很冷酷。你是否更喜歡我談論‘交叉點’?我總覺得這個詞像交通報告會用的。”他把照片從文件夾裏抽出來。他在門廳昏暗的燈光下迅速翻閱照片,建立對屍體及其周圍環境的第一印象。然後,他從內袋裏掏出一副貓頭鷹眼睛般的黑框眼鏡戴上。“我老了,”他說,“沒有眼鏡我看不清細節,”他不慌不忙地從各個角度研究每張照片,“我以前有個家庭教師,他當時還是個毛頭小夥子,以為戴著眼鏡會讓人們更嚴肅地對待他。有一天,他拿下眼鏡擦拭時,我正好坐在他後面。我突然意識到那是平光眼鏡。不管是虛榮心還是不安全感驅使他這麽做的,他都失去了我的尊敬。我當時很小,喜歡自作聰明,就把我的發現告訴了同學們。因此,他靠小把戲贏得的莊重感煙消雲散,後來我覺得他就像個白癡。”

“今天的說教到此為止,”寶拉說,“你對犯罪現場有什麽看法?”

托尼嘆了口氣。“我做這方面的工作真是浪費了。所有這些來之不易的智慧最終把我變成了什麽樣的人啊?”他挑了一張娜迪亞屍體的全身照,“格裏沙對她屍體上的傷痕有什麽說法?”

“他說兇手狠狠地踢了她一頓,兇手當時很可能穿著鋼頭靴。”“鞋印呢?他有沒有說到過鞋印?”

“他強調說兇手很走運,他沒有看見任何鞋印。”

“這是一條不會在夜晚吠叫的狗,”托尼說,“他沒有踩在死者身上。當你瘋狂地攻擊一個躺在地上的人時,這是很自然的行為。你總會又踢又踩。所以,這裏有個矛盾之處。把她的臉打爛成一團血肉模糊的肉泥,到了讓人認不出來的程度,兇手似乎完全失控了。但他又很小心地不在死者身上留下鞋印,這表明他在踢死者時是清醒的。他全盤思考過,不想留下線索,不想被抓住。”

“那他為什麽要對她的臉做得那麽絕呢?”

“我還不太確定。課本上的答案是:為了使她失去個性。為了使她客體化,為了讓她不像人類,這樣他的所作所為就不是真正的謀殺了,因為她是個物件,而不是人。但不知為何,我感覺在這裏用書本上的理論似乎有些不太對。應該是別的原因導致他這麽做的。陰部的縫合,這是非常個人化的,就像在發布所有權的聲明。‘我已經幹完了你,沒有其他人能再擁有你了。’我覺得他就是這個意思。這不是厭女症患者對所有女性的宣言,這種行為很有針對性,直指她本人。這與破壞她的臉,讓她失去個性所表示的心理學含義完全相反,”他對照片皺著眉頭,反復擺弄著,“我不知道,我想我得好好思考一下。”

“很好,我很喜歡你思考問題。你看完照片了嗎?我在這裏已經快得幽閉恐懼症了。我們先到一個有房間那麽大的空間,好嗎?”她遞給他一雙腈綸手套。門廳後面有三扇門。托尼打開最近的一扇,一間無窗的狹小浴室展現在眼前,裏面包括一間淋浴房、一個抽水馬桶和一個微型水槽。化妝品縈繞不去的氣味並未被臭烘烘的濕氣完全掩蓋。“等一下。”他嘟囔著,匆忙拉上門。

下一扇門後面是客廳、被用作飯廳的小角落和廚房。這些獨立的小房間原本可以組成一個舒適宜人的居住空間,但被硬塞進一個比它們真正需要的空間小一半的地方,因此感覺既擁擠又封閉。“帶有欺騙性的狹小。這不就是房產中介永遠不會說出來的秘密嗎?”托尼四下張望,發現雜亂的袋子充斥著每個可能的角落。成堆的雜志、成架的DVD。一些紙板箱被藥物樣品和各種促銷品(圓珠筆、鼠標墊和杯墊等)塞了個半滿。他蹲到DVD旁邊,瀏覽著標題。“從中看不出任何獨特的口味。《伴娘》《十日拍拖手冊》《婚禮歌手》《八美圖》《朱諾》《諾丁山》《我為瑪麗狂》《天使愛美麗》《我最好朋友的婚禮》。二十一世紀的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