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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臨時活動房屋就像個精神病院,只是沒有那麽吵。探員、犯罪現場鑒證科人員和做後勤工作的普通員工來來往往,有的嚴肅暴躁,有的粗魯聒噪,什麽人都有。這番景象告訴寶拉,這裏是檢查證據的最糟糕地點,會毀了案件中的關鍵證物。菲丁首先意識到這點,離開犯罪現場,準備返回斯肯弗裏斯街,找個清靜的角落。而且她如果夠誠實,會離那個死去的女人遠一些。

在卡羅爾·喬丹的重案組期間,寶拉見識過人類對同胞做過的最恐怖的各種事。她所見到的東西日夜侵擾著她,但在通常情況下,她總能把它們放到腦中的一個盒子裏封存,這樣它們就不會腐蝕她的余生。她很清楚自己正冒著極大的風險,而且她已經在工作中失去了很多同事。她因為運氣好,在追捕傑科·萬斯的過程中躲過了暴力襲擊,但克裏斯·戴文的未來被毀了。

她熬過了所有這些恐怖時刻。在情況最糟的時候,她晚上借酒消愁,白天吞雲吐霧。不過,她還是消化了痛苦,控制住了憤怒。她已經在內心深處學會與它們和平共處。然而,今天的受害者又攪亂了她的腦子,讓她無處可逃。這場殘酷的打擊本該讓她的胃不好受,可她沒費多大力氣就讓胃適應了它。而另一件事則糟糕得多,讓她幾乎無法說出口,甚至連想都不敢想。殺人犯仿佛想否定死者存在的所有證明。被毀容的臉、殘缺的軀體,甚至毀掉性器官的功能。他讓這位女子變得毫無價值。兇手對死者的輕蔑讓寶拉心寒。她覺得這個殺人犯不會立刻停手。

小組中的其余成員都在竊竊私語,議論紛紛。她知道警察都是些什麽樣的人,她可不想加入其中。想要根據女屍包中的東西拼湊出受害者的大致輪廓是一個足夠好的借口。

她在新工作地點的陌生環境裏設法找到食堂,用咖啡和香橙蛋糕讓自己打起精神。而且,由於食堂員工總是無所不知,她問到了怎麽去四樓的小會議室,在今天的剩余時間裏,那裏都是空著的。

她戴上手套和口罩,把咖啡和糕點留在另一張桌子上,終於能專心處理這位死去女子的遺物了。那是商務型手提包——黑色皮革,有些陳舊,但還沒被磨損,質量和實用性俱佳。它看起來有點像按比例縮小的公文包,有著整潔的區域分隔和口袋。寶拉有條不紊地把包裏的東西都倒到桌上,一刻不停地研究著每樣東西,直到確定這個包已經完全空了。令她印象深刻的是,裏面幾乎沒有臟東西。她暗暗記住要清理自己的包,清除每日生活所積累下來的碎屑。

她先從明顯帶有女性特征的物品開始:唇膏、睫毛膏、腮紅,所有物品都是一個連鎖藥店的自營品牌。還有一把塑料折疊梳子,手柄上帶著一面窄窄的鏡子。可以說,死者是一個在意自己形象卻又不盲目拜物的人。

只剩下兩張紙的一包紙巾。一個小錫罐,原來是裝糖用的,現在放著四條壓縮衛生棉條。在一個塑料小袋裏裝著一些安全套,還有吸塑包裝的避孕藥,只剩三粒了。因此,幾乎可以肯定,她是單身。你如果有伴侶,往往會把這些東西留在家裏,在浴室或者床頭櫃的抽屜裏。你不會因為一時沖動而整晚待在別人的床上。

吸塑包裝的強力止疼片。寶拉皺起眉頭,她不認為這種藥能在沒有處方的情況下獲得。幾個月前,她拉傷小腿肌肉時,忍受了好幾天極端的疼痛,埃莉諾曾為她偷偷從醫院裏順了一些出來,並要她發誓保守秘密。寶拉還為此取笑她:“那麽,今晚你的一個術後病人只能用撲熱息痛了?”埃莉諾承認那只是從醫藥代表那裏拿到的樣品。

“所有醫生都有一個塞滿免費贈品的抽屜,”她說,“你以為我們應該更清楚濫用藥物的危害嗎,其實我們像瘋子一樣不遵醫囑。”

這個受害人是醫生嗎?或者是一個被疼痛困擾的人?寶拉暫時把這個問題放到一邊,將注意力轉回到包裏的物品上。三支鋼筆:一支是從旅館拿的;一支是從文具連鎖店買的;一支是動物慈善組織贈送的。還有一串鑰匙:一把菲亞特汽車的鑰匙;兩把耶魯電子鎖的鑰匙;兩把插鎖的鑰匙。房子的、汽車的、辦公室的?還是房子的、汽車的、別人房子的?她說不清。一疊皺巴巴的收據來自哈裏斯城的“新鮮速遞”超市,這表明她喜歡吃意大利臘腸披薩、雞丁派和低脂草莓酸奶。

蘋果手機是個儲存信息的寶庫。寶拉把它從關機狀態中開啟。屏幕保護是一只仰躺著的毛茸茸的玳瑁色貓咪。她試圖打開屏幕時,出現了需要密碼的提示。這意味著這台手機不得不轉交給技術小組了,某個極客會解開密碼。她在重案組時有IT專家斯黛西·陳隨時待命。斯黛西能夠在創紀錄的時間內巧妙地弄到手機中的所有資料碎片,加快調查的進程。但是在美麗新世界,寶拉只能慢慢等待證據接受檢驗。這裏沒有緊急任務,預算也不緊張。她很沮喪地寫著要貼在手機上的標簽,並把手機單獨包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