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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斯在出租車司機的手套箱找到一頂波士頓紅襪隊的棒球帽。警方對他的描述應該不包括這頂帽子。他可以有短暫的喘息時間。高速公路上的新服務區讓他驚喜。他入獄時,高速公路服務區令人壓抑,你身在其中,感覺就像被困在1960年代。現在的服務區有吸引人的開放式餐館,有瑪莎百貨食品商店,有供應二十種熱飲的咖啡店,還有汽車旅館。誰在乎鄉村被毀呢?這是巨大的進步。

萬斯開到停車場一個安靜的區域,他能從汽車旅館看到這裏。他檢查攝像頭,確定他的車牌不會被拍到。他相信自己此刻是安全的。

他出於好奇,打開後備箱。角落裏塞著一些衣服。他伸手去拿,抖出一件折起來的防雨外套。棒極了。肩膀有點緊,但能蓋住他文身的胳膊,這是他外表中目前最吸引人的地方。他遮住文身後,進出汽車旅館更方便。

他把鑰匙留在車裏,希望有人把車偷走。他快步走上通往汽車旅館的平路,把臉壓低在豎起來的外套領子中。他能感覺到身體的緊張。不是恐懼;他沒有理由害怕。這是混合著憂慮和期待的緊張感,他想,能保證他安全。不僅是現在,還有他實施他計劃的時候。

他轉過最後一條停車道,仔細看著車。他走到一半時看到了那輛深藍色的奔馳旅行車,正是他要找的車。儀表盤上掛著一張紙,紙上面寫著一個數字。最後三位數字是三一四。

萬斯離開,直奔汽車旅館。他推開門,自信地穿過大堂,走向電梯。坐在沙發上聊天的人和在功能桌旁喝咖啡的人沒有一個瞥他一眼。接待員忙著接待另一個剛到的客人,只隨便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一切完全和他預期的一樣。特裏出色地完成了安排工作。萬斯按了電梯按鈕,門一開就踏進去。他到了三樓,往左轉進一個走廊,走廊裏滿是人工香料刺鼻的化學氣味。他沿著走廊,一直走到門上標著三一四的房間。他敲了三下,然後往後站了站,準備隨時逃跑。

但是沒有必要擔心。門靜靜地打開,特裏·蓋茨精瘦的身材和猴子似的臉露出來。他是虔誠的信徒,自從萬斯被捕那天起,完成了萬斯的每一項指令。正是特裏的偽證使得萬斯的第一項謀殺罪存在疑點。特裏深信萬斯殺人的事完全不存在,從未動搖過對萬斯的信念,相信萬斯是無罪的。他這會兒看起來有點不篤定。然後他們的目光相遇,他的臉皺起來,露齒一笑。他伸開雙臂,向後退。“進來吧,老兄。”他說。他沒說幾個字,但泰恩賽德口音明顯。

萬斯迅速越過門檻,關上門。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也對特裏咧嘴笑。“真高興見到你,特裏。”他說,放松地恢復甜美的語調。

特裏忍不住大笑。“太好了,傑克。太好了。這些年的歲月真是令人沮喪,只能在他們的地方看到你。”他揮舞手臂,指著房間。“這樣多好啊!”

是的,比萬斯預期得好很多,這裏是他回到豪華舒適生活的起點。這個房間挺幹凈,沒有腐爛的煙味以及酒味。裝飾簡單——白色的墻和床具,床後是黑木鑲板,兼做辦公桌的飯桌。窗簾是煙草棕色。唯一鮮艷的顏色來自地毯和床單。“你幹得好,特裏。”他說,脫掉帽子,在夾克裏聳聳肩。

“事情怎麽樣?我給你泡點什麽喝的?你有什麽需要嗎?我把你所有的文書和身份證都放在公文包。我還從瑪莎百貨買了些不錯的沙拉和三明治。”特裏急促地說了好多話。

“一切順利,”萬斯說,伸個大大的懶腰,“沒一點阻礙。”他拍了拍特裏的肩膀。“謝謝。但先做重要的事。我現在需要沖個澡。”他厭惡地看著手臂。“我想弄掉這些難看的東西。為什麽有人想在身上這樣做?我搞不懂。”他走向浴室。

“不過幸虧傑森,”特裏說,“有這樣的文身。沒有人細看你的臉,是嗎?”

“確實。你有剃刀嗎,特裏?我想刮掉這把山羊胡。”

“都在那裏,傑克。你要求的一切常用洗漱用品。”特裏臉上再次閃過微笑,急於取悅萬斯。

萬斯關上浴室門,把淋浴頭開著。特裏就像一只寵物狗。萬斯無論要求什麽,他都會立刻照辦。萬斯不管提出多少要求,特裏似乎仍然感覺自己是欠債的人。這一切都源於一件簡單的事情。萬斯還是國民英雄那會,在特裏的孿生妹妹菲莉絲彌留之際守在她床邊幾個小時。當時她被癌症折磨得不成人樣。特裏認為萬斯是出於同情。他從來沒想到,萬斯坐在垂死的人床邊,是因為他喜歡看著他們的生命漸漸消亡。他喜歡看人類脫離生命,直到只剩軀殼。特裏從來都視之為深深的善意。菲莉絲一直愛《萬斯之行》;萬斯就像她生命消失之時的一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