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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斯多年來循規蹈矩,克服重重困難,在奧克沃思國家監獄的治療區牢房贏得一定地位。這個監獄在伍斯特郡的偏遠鄉村。他待的這片牢房沒有規定的熄燈時間,跟監獄的其他部分似乎是分離的,囚犯可以自己關燈。那間小小的浴室給了他一點隱私,他有時會忘了自己是在監獄裏。萬斯關上燈,讓電視開著,借著點光亮做事。他把報紙攤開,放在桌子上,然後用剃須刀片費力地割掉頭發。他把頭發剪到很短後,又拿電動剃須刀來回剃發,直到腦殼變得光滑,頭皮發白,但他在坐牢,所以臉色和頭皮差不多。接下來,他剃掉留了幾周的大胡子,只留下山羊胡和八字胡。在過去的幾年中,他經常改變須發樣式——從滿臉大胡子到刮凈,從絡腮胡到薩帕塔式兩端下垂的胡子,沒有人在意他為什麽喜歡改變模樣,實際上這一點至關重要。

他要改變模樣,還有一件關鍵的事要做。他伸手到桌子上方的書架上,拿下一本大書,限量版俄羅斯現代藝術家石版畫集。萬斯或其他普通囚犯對藝術都沒興趣,但這本書的厚重紙料很有用,你可以撕開紙張,隱藏薄薄的塑料文身貼。

這些文身貼是用萬斯費老大工夫拿禁用的智能手機拍下來的照片復制出來的。它們準確細微地復制了覆蓋在傑森·科林斯的胳膊和脖子上的精致而花哨的人體藝術,那人這會睡在萬斯的床上。萬斯今晚並不會在自己的囚室。他設的障眼法將完美地發揮作用。

他只需要一張達蒙·托德的妻子在某個夜總會依偎著卡什·科斯特洛弟弟的照片。萬斯那天晚上在就餐時間隨意地把照片扔在乒乓球桌上。正如他所料,有人把它撿起來並馬上明白其意義。接著就是各種奚落和嘲諷,毫無疑問,托德發火了,對科斯特洛動粗。他們不能再待在治療區牢房,所有的良好行為被一次無法控制的暴怒抹掉了。萬斯毫不在乎。他從來不會被間接損害煩擾。

真正重要的是,喧鬧轉移了本翼獄警的注意力,時間足以讓萬斯和科林斯走到對方的囚室。等到事情解決,監獄看守安頓好違規囚犯後,兩人都熄了燈,假裝睡著了。沒人會懷疑他們換了牢房。

萬斯站起來,往盆裏裝涼水。他撕開第一張書頁,把兩片紙從塑料上扯掉。他把塑料薄膜浸在盆裏,然後,文身貼開始剝離,他把它精心貼到假肢上。這是一個緩慢的過程,但更棘手的是把文身貼到他的另一只手臂上。是的,新假肢非同凡響。但它和真手臂還是相差甚遠,無法做非常精細的動作。而一切都取決於做對細節。

他完成時,滿頭是汗,細密的汗水順著背和兩頰流淌。他已經盡全力做到最好。把他與科林斯放在一處,別人可能很容易分辨真假,但除非事情完全不按他的計劃發展,否則不會發生這樣的事。萬斯拿起眼鏡戴上,這是他在外面的助手依照科林斯的眼鏡仿制的。世界傾斜而模糊,但他還能應付。鏡片遠不如科林斯眼鏡的度數深,但不是平光玻璃鏡片。細節,一切在於細節。

他閉上眼睛,努力發出科林斯那種中部地區方言的鼻音。這是萬斯最難模擬的部分。他沒有模仿的天賦。他總認為他靠自己就夠了。但是這一次,他不得不模仿別人的聲音,失去自我。他打算盡量不說話,但也會盡量避免用自己那種溫厚的普通音調說話。他回憶起《大逃亡》中戈登·傑克遜扮演的那個人在別人跟他說英語時下意識地回答而露餡。萬斯必須避免像那個人那樣。他不能放松,一刻都不能。直到完全獲得自由。

他用了好些年才走到這一步。首先,要被治療區完全接納。然後找一個跟他身高和體型大致相同的人,萬斯要能實現他的一個迫切需求。傑森·科林斯這個小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縱火犯進入治療區的第一天就被他瞄上了。科林斯是個職業殺手,收錢放火燒人家的公司。萬斯不需要心理學家告訴他也知道,科林斯放火的動機其實更陰暗,更嚴重。他進入治療區就是證據。

萬斯與科林斯結為朋友,發現科林斯懊惱失去了家庭生活,希望的種子埋下了。萬斯的錢能為科林斯的三個孩子和妻子做點什麽。很長一段時間,萬斯覺得自己沒有進展。關鍵的絆腳石是,科林斯協助萬斯將被加刑。然後科林斯被判了另一種刑:白血病。病人被初疹確認後,還有百分之四十的機會再活五年。這意味著他很可能再也沒有機會為孩子和妻子提供未來。科林斯即使獲得最長的減刑,也只是回家等死。“你如果快死了,他們會讓你回家,”萬斯說,“想想洛克比空難後發生的事情。”這似乎是對一個兩全其美之策的不當詮釋。科林斯可以幫助萬斯逃,而自己又不會有什麽損失——他病得夠重時,他們還是會放他出去。他反正會與家人度過生命的最後時刻。但他如果選擇幫萬斯,他的妻子和孩子就不用擔心沒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