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你有時候即使做出正確判斷,也高興不起來,埃莉諾盯著實驗室的報告這樣想道。這一次絕對也是這樣,測試結果毫無問題,羅比·畢曉普身體內的蓖麻毒素足以殺死他很多次。

埃莉諾打電話給鄧比,請他到重症監護室與她碰面。她穿過連接實驗室和醫院主樓的走廊時,一眼望去全是羅比的粉絲。他們的日夜守候,因她手上這張紙而變得毫無意義。據一位多嘴的行政人員那天早上在職工餐廳說,醫院已經快被粉絲捐獻的血液淹沒了。只要羅比需要,捐腎捐什麽都可以。但是羅比的命運現在已無法改變。

她接近重症監護室時,將報告折起來放進口袋。她不想讓保安在檢查她的身份時瞄到上面的內容。到處都有小報記者的眼線,她至少能盡力確保羅比在人生最後幾個小時保有尊嚴。她通過安保檢查,穿過接待區域後,看見馬丁·弗拉納根坐在沙發的邊緣。馬丁看到她後跳了起來,臉上的期待和焦慮暫時替代了疲倦。“有消息嗎?”他問,扁平的阿爾斯特口音讓一個簡單的問題聽起來富有攻擊性,“鄧比先生剛進去,是他叫你來的嗎?”

“我很抱歉,弗拉納根,”埃莉諾機械地說,“我目前真的沒有什麽能告訴你。”

他的臉又塌拉回圓形,希望破滅。他把手指伸進依稀可見銀色的頭發裏,臉上是懇求的神情。“他們不讓我坐在他旁邊,你知道。他的爸爸和媽媽都在,他們可以在那裏,但是我不能。我不能進去看他。羅比十四歲時,我就和他簽約了。你知道,是我帶他上道的,他是與我合作過的最好的運動員,他有獅子般的雄心,”他搖頭,“你知道嗎?我不敢相信他狀態這麽低落。他就像我的孩子。”他將臉別向一邊。

“我們會盡力的。”埃莉諾說。馬丁點點頭,然後像一包土豆一樣陷進沙發裏。她知道不能讓自己被馬丁的情緒感染,但是看到馬丁的痛苦,她很難不被感染。

重病監護室是生命平等的重要標志,她一邊想一邊走進堆滿儀器的昏暗房間。在這裏,你不管是普通人還是重要人物,沒有區別。你從工作人員口裏得到的承諾都一樣,為你保命的方法也一樣。限制任何訪客,只允許直系親屬探訪,因為他們可以也願意在必要時到一邊去等候。在這裏,病人的需求是最重要的;在這裏,醫護人員是最高統治者,病人狀態不好時也可向其詢問病情。

埃莉諾直接走向羅比·畢曉普的病床。她走近後,看到坐在床左邊的畢曉普夫婦,這對中年男女因不幸和恐懼而明顯緊張,正目光灼熱地盯著連著儀器的軀體。他們全神貫注,湯姆斯·鄧比則像個隱形人一樣站在床尾。埃莉諾想,他們是否已經習慣從遠處觀望兒子,所以如今近距離看到虛弱的兒子才會如此震驚。

她在那群人前停下來,昏暗的燈光制造出明暗對比的效果,讓她感到仿佛是在走廊上窺視一場戲。在她的眼裏,現在的羅比·畢曉普和之前那個光鮮的羅比·畢曉普完全不同。很難想象,為維多利亞隊創造那麽多贏球機會的人的臉如今腫大而蠟黃。他那埃莉諾熟悉的淺棕色頭發上的波浪紋很奇妙,曾讓他看上去像是一名沖浪高手。如今的頭發細長而黯淡,根本不像是英超球員的。在這場戲中,埃莉諾是消滅所有人希望的人。

她向前走了幾步,輕輕地清了清喉嚨。只有鄧比注意到她。他轉過身,沖她輕輕點了下頭,然後帶她從床邊走向旁邊護士休息的辦公室。鄧比對坐在電腦前的兩位護士笑了笑,說:“能給我們幾分鐘時間嗎?”

她們決不會因為被趕出自己的地盤而顯得不高興,她們已習慣遵循醫生的指示。兩位護士出去關上門後,埃莉諾從包裏掏出測試結果,呈遞給他。“情況不妙。”她說。

鄧比面無表情地讀著報告。“沒什麽可懷疑的了。”他喃喃自語。

“那麽我們現在要怎麽做?”

“我去通知他的父母,你去通知弗拉納根先生。我們要盡全力保證畢曉普先生在最後這幾個小時候裏承受最少的痛苦。”鄧比已經轉身走向門口。

“要報警嗎?”埃莉諾說,“我們現在肯定要告訴警方實情了。”

鄧比看起來有點困惑。“我想是吧,我與畢曉普夫婦談話時,你就可以報警了。”

然後他就走了。

埃莉諾坐在桌邊,盯著電話。最終她拿起電話,要求醫院總機轉到本地警察局,警官的聲音聽起來輕快而踏實。“我是埃莉諾·布萊辛,紅十字醫院的高級醫師。”她開始講述,她想到自己提供的消息聽上去是多麽的不可信時,心沉下去。

“我能幫你嗎?”

“我想我需要與警探談一談,因為我要匯報一種可疑的死因。好吧,現在人還活著,但是他不久後就會死去。”埃莉諾有點膽怯,她肯定自己的措辭還能再完美些。